床板很硬,被子黑乎乎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沈宜修本以为今晚注定无眠,但没想到这具身体的机能很好,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刘香香做事非常利索,沈宜修刚起床没一会儿,她便笑嘻嘻地拎着大包小包从镇上赶集回来了。
“弟妹,衣服鞋子都买了,你快试试合不合身?”
她边说边拎着东西进来往床上放,“哦,对了,还剩几块钱给你买了毛巾和香皂,票我都帮你补过了。”
票?
沈宜修恍然,想起来这个年代买什么东西都需要票。
她扫了一眼着床上的新毛巾和肥皂,暗忖道,这个刘香香考虑事情还挺周到。
“辛苦你了。”
“嗐!举手之劳,以后弟妹有什么要买的,尽管吩咐就是。”
刘香香没提每样东西的具体价格,沈宜修也懒得问。
叫人做事,跑腿费总是要给的,以前在景仁宫时,平日里赏赐下人可比这大方。
她捏起那件粉色的确良衬衣,拇指和食指摩挲了两下,质地和做工跟宫里的没法比,但好歹是件新的,比身上这件强些。
丢下衬衣,重新看向刘香香:“村里有木匠吗?”
“木匠?”刘香香眼珠子上翻做思考状,没过几秒后,一拍大腿,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两下,“俺男人就会啊!弟妹你想做点啥?”
沈宜修目光幽幽落在窗外的院子里,才七点不到,太阳已经有了明晃晃的晒意。
六月的天,不洗澡浑身上下都黏得很,她不想跟人共用,单独弄个澡盆迫在眉睫。
不止澡盆,还要重新盖间房子,弄个澡堂。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沈宜修收回眼,不紧不慢地说:
“让大哥给我打个洗澡盆吧,弄大一点,人能坐进去那种。包木材算八块,如何?”
刘香香一听,心里的小算盘立马拨得叮当响。
箍一个大澡盆需要三天工,她男人身强力壮,上工的话一天能赚八个工分,折算成钱也就是一块六,那么三天就是四块八,加上箍桶用的铁条,五块钱差不多。
这么算的话,还有三块赚呢……
刘香香咧嘴一笑,像平常妇人似的亲切地挽住沈宜修的胳膊,笑眯眯地说:
“弟妹你可真客气,都是自家人了,还谈什么钱不钱的,你也太见外了!”
沈宜修的目光在刘香香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上停顿了几秒,眸光微动,缓缓往上抬,看着刘香香那张没什么心机的脸。
她唇角半勾,眼眸漫不经心地敛起,明明什么都没说,周身却散发出一股莫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质。
刘香香脸上的笑容倏地僵住,心下一紧,咽了一口唾沫,下意识地伸手在自己刚抓的衬衣袖子那块拂了拂,吞吞吐吐地问:
“怎…怎么了?弟…弟妹?我我我抓疼你了?”
她当然没有抓疼她。
沈宜修只是暂时还不适应,有人与她肢体这么“亲近”罢了。
到底不想吓着刘香香。
她素手在刘香香肩膀上轻拍了拍,安抚道:
“嫂子想哪去了。”
转身拿起床上的新衣服裤子,岔开话题,
“我换身衣服,你叫上李保田兄弟俩,一会儿去小河村沈家。”
话题转的太快,刘香香脑子有点懵:“去沈家?哪个沈家?”
下一秒,像是想到什么,猛拍了下自己脑袋,“哦,是要去弟妹娘家啊。”
“咱这么多人,去那干干啥?”
沈宜修没回头,背对着她,缓缓吐出几个字。
“退彩礼。”
退了彩礼,李保田就没有理由在纠缠自己同房了。
再者,原主被她爸沈富贵一棍打死了,总要过去替她算一算账的。
还有就是……
她身上的钱,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由头。
一听退彩礼,刘香香彻底呆住了:“现在就去?”
十里八方,新娘过门第二天就带着人去娘家退彩礼,还是头一回听说。
沈宜修拿起衣服往隔间走,“怕吗?怕就我一个人过去。”
刘香香可不傻,沈宜修的态度很明显,不会跟李保田做真夫妻。
五百斤谷子要是弄不回来的话,那这彩礼钱就当打水漂了,没有彩礼,还怎么给李保田重新找媳妇?
那沈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姑娘都嫁出去了,倒手的粮食哪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要是让沈宜修一个人去的话,一人难敌众手,多半会要不回来。
既然沈宜修不想当她弟妹,那不如先依着她就是。
等把粮食弄回来,是让他们离婚还是别的,到时候主动权可就在他们李家手里了。
权衡利弊之后,刘香香一狠心,跺了跺脚:
“弟妹你等着,我这就去喊他兄弟俩!”
……
小河村并不远。
走了十几分钟便到了。
还没到沈家,村里的人倒是先打起了招呼。
他们都好奇地打量这一行人,
只见四个人手里都空空如也,连个鸡蛋糖果都没拿,李保田李保国兄弟俩更是拉耸着脸,一人肩上还扛着一柄锄头。
看这架势,不像回门,倒像是来找事的。
王大伯迟疑着开口问了句:
“咦,小宜修今天这是和丈夫回门?怎么还带着哥哥嫂子?”
沈宜修睫毛颤了颤,掩住眸底的情绪,轻描淡写地回道:“嗯,过来要点东西。”
要东西?
要什么东西?
沈宜修这不回答还好,一回答更是激起了这群叔叔婶婶老头老太的八卦之心。
当即一个一个的,都争先恐后地跟着前面的四人往沈家走。
在小河村,沈家还算阔绰,但沈富贵出了名的重男轻女。
生育了两男两女,大女儿沈宜静嫁人了,还被娘家唆使着有什么东西都往家里搬;
小女儿沈宜修从小在家里做牛做马地伺候他们,等到十八岁这年,卖了五百斤谷子,一闷棍敲晕送给死了六个老婆的李保田。
心狠呐。
沈家坐落在村东头,屋门是敞开着的,屋顶烟囱炊烟袅袅,
远远便飘来红烧肉的香味,以及,沈富贵得意万分的说话声。
“银花,再添点柴火,多煲一会儿。
嘿,这不年不节的,除了村长家,也就咱家吃得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