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都市连载
小说《重生后,冷情权臣甘为裙下臣》,此书充满了励志精神,主要人物分别是林舒沈华亭,也是实力派作者“南城有鱼”执笔书写的。简介如下:上一世,她被抄家,满门无一幸免,而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沦为下人,每天有做不完的洗衣杂事,还要被打被骂。因为受不住这份折辱,她选择一头撞死……谁知再睁眼,竟然回到了被抄家前,为了保住家人,她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他:“家世不错,只可惜,是的浪荡不羁的。”她:“大人不喜欢?”他冷心冷情,是人人口中的杀人狂魔,人间阎王,无人敢靠近,却没料到有一天,一个娇媚美人闯进了他的生活,从此便欲罢不能。后来他想,她想要什么,给她便是,无非就是权财之争。可后来他发现,她要的竟然是……...
主角:林舒沈华亭 更新:2024-04-11 00: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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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林舒沈华亭的现代都市小说《重生后,冷情权臣甘为裙下臣》,由网络作家“南城有鱼”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小说《重生后,冷情权臣甘为裙下臣》,此书充满了励志精神,主要人物分别是林舒沈华亭,也是实力派作者“南城有鱼”执笔书写的。简介如下:上一世,她被抄家,满门无一幸免,而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沦为下人,每天有做不完的洗衣杂事,还要被打被骂。因为受不住这份折辱,她选择一头撞死……谁知再睁眼,竟然回到了被抄家前,为了保住家人,她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他:“家世不错,只可惜,是的浪荡不羁的。”她:“大人不喜欢?”他冷心冷情,是人人口中的杀人狂魔,人间阎王,无人敢靠近,却没料到有一天,一个娇媚美人闯进了他的生活,从此便欲罢不能。后来他想,她想要什么,给她便是,无非就是权财之争。可后来他发现,她要的竟然是……...
这般细腻温软,着实令人爱不释手。
“三姑娘的这儿……还算有料。”他浅笑道,语气淡淡,“再吃丰腴些手感许是更好。”
林舒耳颈一阵发烫,喏声说:“婢子会尽力吃胖一点。”
“倒也无须吃胖。本官不好丰腻。秀巧些未尝不好。”沈华亭将手不紧不慢拿出来,顺带将她不整的衣襟拉好,拿手压了一压,闻了闻从她身上沾的一缕女儿香气。
林舒的脸红彤彤地发烫,浑身细微地紧绷着,抬眼儿问:“太傅另一只手,不用取暖了吗?”
沈华亭瞧她乌溜溜的眼珠睁得大大的,一副贴心关怀的样子,轻声嗤笑。
“三姑娘倒是不害臊。”
臊,怎么不臊。林舒脸都快熟透了。衬得眉目分外乌黑发亮。她把声音放得轻轻的,生怕被外头的云胡听着。又担心这些画面被人瞥见。心如擂鼓,脑袋空白。
最最重要是她的腿都蹲麻了,很不舒服。
忽然,她的头顶落下来一样东西。林舒将眼珠往上转了转,也不知沈华亭又往她的脑袋顶上放了什么。
“拿下来,尝尝。”
林舒迷惑了一下,哦了声,将手朝脑袋上摸去。摸下来一个眼熟的荷包,上面写着逢源果铺。
还未打开,她便闻着了那味儿,眨眨眼。
啊…是余姚的蜜饯杨梅呀!?
林舒还当这辈子再也吃不着这口奢侈的酸甜了。她惊讶不已,馋嘴地拈了一颗往放进嘴里,眼睛弯成月牙,小腮鼓鼓,差点没喜极而泣。
“有这么好吃?”沈华亭眼神掠过一丝抗拒。
“新鲜的才是人间美味。”林舒含着杨梅在口里,哼哼唧唧,“只可惜余姚离京城远,运送不便,新鲜运来的已是不够鲜美。倒是制成这蜜饯果脯,别有一番风味,也还是解馋。”
“爱食杨梅么?”沈华亭低吟了一声。
林舒连吃了两颗,眼巴巴问:“婢子可否,留着整袋?”
“喜欢吃便留着。”
沈华亭很是大方,并且毫无留恋。
林舒正要扎紧口绳,想到什么,没好意思的拈了一颗出来,举着手递到他的嘴边,“太傅可要一颗?”
“借花献佛,假殷勤。”沈华亭轻嗤了一声。却还是将口张开,含住了那颗杨梅,触到她秀巧的指尖,眸色深了一分,杨梅入口,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太甜。还酸。
“婢子多谢太傅赏赐。”林舒见他不欲再换另一只手取暖,似乎也忘了刚才的事儿,她忙把荷包收好。
便赶紧地起了身,以一种又快又平稳的速度将臀搁回了位置上。
只是起身的时候,腿上发麻,她歪了一下,手往下伸着,轻轻揉了揉。僵了一会,才把身子端正坐直。
沈华亭没再看她,她将垂帘挑得更高了一些,让寒风溜进来,从她颈侧吹散一缕烫热。
总算,心跳才缓了下来。
“又——下雪了啊?”
视线落在街头,只见行人匆促,车马川流,漫天雪花飞舞。
林舒怔了一下。这才晴朗了几日啊,屋顶上的雪都还未来得及化,又迎来一场冬雪。
怪不得走出内务府的一路,林舒都觉得越来越冻脚,在马车上倒是不觉得。
她在记忆里回想了一下,似乎这是一个罕见的寒冬,漫长的冬季里大大小小的雪不知下了有多少场。每一个夜晚的日子都极其的难熬,上京城里更是冻死了许多人。
沈华亭凝着飞扬的雪花,眸色淡淡的沉寂下来。似乎也陷入了一场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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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不知要去哪儿,又是赴的谁的宴?马车停在了一段繁华的街道上,她朝外看了一眼,顿然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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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躺了这么久,没什么力气,声音虚弱,满月顾着哭,没听着,林舒便由着她抱了一会。
锦娘听声儿走进来,瞧见后便将满月拉开,“她刚病好,哪里经住你这般压。傻孩子,你下去歇歇吧。既然人已经醒来,今晚我来守着。”
满月太激动,反应过来,便小心地不敢再压着林舒。
“我没事,我不困。”
锦娘如何还看不出来这两人主仆情深。她便没再劝,去膳房端了温在灶上的枣米鸡丝粥与林舒喂了两口,满月则给林舒擦擦嘴。
见林舒脸色稍有好转,锦娘总算叹出一口气:“这病去如抽丝,还得好好躺着静养。可别想着起来。”
林舒这会也没力气起来,只是问了几句昏迷后的事,得知沈华亭叫了太医来给她看病。
“鹿大人?”
“他是锦衣卫衙门里的千户大人,医术高明。太医院没辙的时候,后头鹿大人来了,应当是他给你开了几幅药,喝了才保住了你的双腿。”锦娘又与林舒喂了两口水,面上带起放心的笑意。
满月听到这儿,却神情黯然,心都揪着,眼看又蓄满了包子泪。
云胡公公将她叫来,看到林舒那副惨弱的样子,见着了林舒冻惨了的双腿时,满月吓得差点儿昏过去。
她服侍林舒这么些年,也从未见林舒受过如此重的伤,吃过这样大的苦。
“下次,再有这样事,婢子说什么也不能离开你身边!就算是让太傅将婢子打死,婢子也不走。”满月跪到床前,握起林舒的手,越说心越痛,“我问过太医,他们说姑娘这伤是跪出来,说是云胡公公同他们说了,姑娘从红叶山一级一级的台阶跪拜上山。那红叶山咱们去过,大雪寒天的,姑娘怎么那么傻?”
满月猛掉泪,“下一回,我跪,让婢子跪多久都行!跪多高的山都行!”
林舒轻轻拉过满月的手,眼睛弯了弯,轻轻声,慢慢说:“我刚才动了动,觉着还好,还有知觉。这事情是我自己情愿,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锦娘望着她们,张了张嘴,还是把话收了回去。
“你好好陪着你家姑娘,我去瞧药。”锦娘拍了拍满月的肩背,端起碗盘走出了房间。
锦娘如何还能看不出来,林舒对太傅而言,是特别的。
这么些年了,太傅身边一个贴心的人也没有,锦娘总觉着,孤独。
满月拾整了心情,怕林舒累着,知道她才刚醒过来,不敢让林舒说多了话。
“还疼不疼?”她只怜惜地看向林舒捂在被子下的双腿,轻声问。
“真不疼。”林舒轻摇头。她说的是实话,这会儿她躺着不动,双膝并无多大感觉,不觉什么疼。
满月再不问了,替林舒将枕头放低。
林舒又睡了会,直到满月唤她服了一碗药,随后又踏踏实实睡了一晚,睡前叫满月心安去歇着,满月熬了两日,知道不补觉不行,才点点头下去,换锦娘半夜不时来看一眼,添些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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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翌日睁眼醒来,床前坐着沈华亭,他正与她搭脉,神情是她未见过的认真,随后他端起一只木碗,捣着里头的药汁,大概是他的手指过于好看,捣药的动作也看着赏心悦目,捣得差不多,他将盖在她腿上的锦被揭开,林舒感觉到双腿一凉,她才回转过神。
“这是什么药?”她病了这场,人还有些迟钝。也不知如何开口问出的是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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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华亭拈着手里的红叶,俯身近距离看着她,将叶子在她的脸上拍了拍,似有若无的力量,带来一丝细痒。
“三姑娘何需谢我,你不是也替你的父兄,安排好了一辆马车,等在出了京城的路上?”
林舒心头快跳了两瞬,瞳仁睁大,这是她让德叔去办的其中一件事。
“不止。”沈华亭不紧不慢往下说,“还有连夜转卖给城南铺子老徐家的地契,为你的祖母留了半片栖身的庄子。”
“你又挪了为数不少的私钱,收买了教坊司护院王大庆,这笔钱你存进了暗市的钱庄里,分了四年的期,他们要吃去一笔,但也还留下一大笔,王大庆要想拿到这笔钱,便得一直护着你妹妹林嫣,年满十五之前,不让她接客。”
“你也聪明,那王大庆是教坊司王虔婆的姘头,收买他,比直接收买虔婆更妥。”
“让本官想想。”
沈华亭微微直了直身,继续转着那片红叶,似思索了一瞬,“你还赠了礼部管这事儿的邓大人邓清,两本林家收藏的前唐琵琶古谱,此人最是痴迷于此。”
“又与你的长嫂支招,教她要避着长公主府的驸马。”说到这儿,沈华亭眸中又爬上了寒凉之色,笑意深不可测。
林舒紧紧攥着手心,毛茸茸的狐绒捧着一张泛白的小脸,每当她脸色发白,更衬得眉若远山,唇若含脂,瞧着是分外怜人。
沈华亭的手指落在她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
“三姑娘这是当我锦衣卫衙门是吃干饭的?”沈华亭好笑,“这些事儿,你交代给了你林家老管家德叔,他又找了稳妥的人隔天去一桩桩办妥。若是这眼皮子底下的勾当,锦衣卫衙门也给漏了。我还掌着这个大权作何用?”
“锦衣卫衙门负责清点察查抄家后一切项目。你连夜转走的那些,一分一毫,锦衣卫都得追拿回来。”
林舒再也站不稳,小脸白得毫无血色,猛地抬起头——难道她做的这些都白做了!?
“你也不用这般看着我。”沈华亭将她面上神色尽收眼底,“锦衣卫办事,事无巨细,查无遗漏。”
林舒慌了,手指揪着一点衣袖拧来揉去,抿抿唇,“太傅…”
沈华亭将那片红叶,忽然随手插在了她的头顶,如同一根鸡毛,更衬得林舒委屈巴巴。
他将目光投向了红叶山下那两辆远去的马车上,“押你父兄的官差是杨家早安排好了的,你以为你安排辆车马备点银钱,便能解你父兄之围,护他们平安抵达海南?幼稚。”
“太傅…”林舒眸子盈盈带泪,眼里尽是无措的慌张,伸着小手轻轻拽了拽他的一片棉斗篷。
沈华亭低头瞥了一眼,冷笑:“本官可不吃这套。”
“可太傅不是替我父兄安排了车马……”必也安排了他的人。
说明,他肯出手。
虽然林舒听了他这番长话,慌得要命,可也没被他吓到完全丧失了理智与思考。
要她放低姿态也可以,做什么也可以,她不想前世的记忆再重来一遍,哪怕是另一种深渊,也好过重蹈覆辙!
“你错了,本官是以旁的名义做的安排。若是等他们到了地方,才知这一路皆是本太傅安排。你猜猜,你的父兄,尤其是你那位大哥,他们会是何种心情?”
沈华亭嘴角凉凉地一笑,“怕是,恨不得吃的也吐出来?”
林舒怔怔,松开了她的小手。
这个人,她真的看不透。
可他却能看穿一切。
一阵山风裹着冰雪的寒意,将她的纱裙一层层吹起,步摇丁玲摇晃。
林舒噙着泪意,低下头,“你要…你要如何,才肯帮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沈华亭朝她靠了一步,两人间距离紧紧拉近。他抬手拢了拢她的斗篷,慢慢儿收紧,将她与衣襟一并拎了起来,凑到跟前,逼视着她,道:“你如何会知晓这些,是否又是做梦,本官也不与你再问……你想救你家人,便去做完这件事。”
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脸,看向远方山顶的红叶寺,“三姑娘只需从这儿,一步一跪。跪着到寺庙门口。需得,够虔诚。”
他大约数了数,五百个台阶?
不算远。这怎么能算远呢。
当年,他可是跪了一千个……
林舒久久望着他的眼睛,迟怔地反应过来,她抿抿唇,柔唇张合,“好。”
沈华亭目光尽数阴沉下来,他松开了手。林舒看着高高的山石忽然犯难,小声:“你能不能先扶我下去…”
沈华亭凉凉的看着她,目光越发阴沉,林舒后悔了,她正打算提起裙子,想办法跳下去,腰间忽地一紧,眨眼的瞬间,她人已落在了台阶上。
没等她站稳,他人已退开,站在堆雪的树下,“三姑娘可要叫一堆奴才来伺候你跪上去?”
“不用了。”
林舒硬着头皮摆手。
她转身望了望远处庙宇的飞檐,秀气的足尖微微并拢,提了一提厚重的裙子,朝台阶上跪下来,双手轻轻合起闭眼,睁时又分开,低头俯身,拜下去。
铛——
庙宇钟声长响。
“爹爹累不累?”
“爹爹啊不累,舒儿崴了脚,爹爹背你下山,舒儿脚疼不疼?”
“爹爹,我数了,从山顶到山脚,一共是一千个台阶。舒儿要记着爹爹对舒儿的好。将来,替爹爹求一千次,一万次,万万次平安。”
“有舒儿替爹爹求平安,爹爹一定能长命百岁。”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嫂嫂……还有嫣儿,淮儿,还有小长丰,还有德叔……信女林舒祈求佛祖保佑,愿你们全都平安无事。活下来。
台阶上冰雪湿滑,蜿蜒向上,仿佛看不见头。
才拜了十几级,林舒便微微气喘,双腿发软,膝上冻得僵麻。厚厚的衣裙也因沾了雪而化开,洇湿了一片。额前散下几咎柔软的乌发,湿湿地贴着面颊。
可她没有停下来,再冷,再痛,再累,再疼,她也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向上拜了上去。
——足尖并拢,提裙跪下,双手合起闭眼,睁时又分开,低头俯身,拜下去。
林舒重复着这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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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别洗了,剩下这些让我来。”满月看了看这会司苑局人少,从林舒手里夺下洗了一半的萝卜,放进了她的盆子里,这都是晌午前要送去各宫贵人那儿的新鲜食材。
除了锦娘是太傅从宫外带来,林舒同满月虽然住在了海斋楼,也依旧归司苑局的琴嬷嬷管。白日司苑局有事忙时,会有人来将她们叫过去。
这不,每年冬日。各宫贵人爱食火锅。每日送去的新鲜萝卜不少个。
萝卜泥多难洗,寒天雪地的谁也不想揽这个活做,便逮着满月主仆两个新来的差遣。
“林舒。”
林舒刚想对满月说不打紧,她既然入了内务府,便得习惯干苦活日子。忽然听到一声尖细的嗓音在唤她的名字,抬头一看,是司礼监来的小德子。
“魏公公传你去司礼监。快些跟我走吧!”小德子催促着道。
林舒的心弦微微一紧,“魏公公有说什么事么?”
林舒在满月十分担心的目光中,随了小德子来到司礼监。
她站在魏公公的面前,双手抬高,一位宫中老嬷嬷上前,拿着尺头,将林舒从头到脚量了一遍。又将林舒的十根指甲,秀发,乃至耳蜗都检查了一遍。
“合规,干净。”嬷嬷只说了这几个字,拿着尺头躬身退到了一旁。
林舒懵怔。
魏公公端着茶碗坐在上首的圈椅上,慢吞吞道:“眼瞅着冬节要到了,每岁的冬节都乃是宫中的大日子。司礼监掌着宫廷礼仪、命妇朝贺等礼。朝廷每岁都要给四品以上命妇赐一身祭祀的吉服,以示皇恩浩荡。”
“今岁的样衣已经制出来,得挑一个合适的衣架子。咱家瞧你的身段刚刚好合适,就你了,跟了嬷嬷去吧。”魏公公挑起了眉眼。
林舒知道,官家赐服,每岁不同。但其实样式大同小异。只是会绣上一些代表不同年岁的吉祥图样。
这身衣服,命妇得穿着它参与一年到尾的几次重要的朝廷大典,尤其是年末的几次活动。
有上一世记忆,林舒来的一路都提心吊胆。上辈子每回魏公公传唤她,都没什么好事,听完魏公公的话,她有些诧异。
这种事情,上辈子绝不会轮到她。
不论是内廷的侍女还是内宫的宫婢,大把人想抢这个活。尝尝那命妇吉服与华冠加身的辉煌滋味。若是条件出挑的,说不准,还会被引荐,给推到皇帝的跟前,有机会出人头地。
为着这个机会,她们会想方设法讨好公公。
况且,负责制衣的是针工局,给她量尺寸的嬷嬷大概也是针工局的人,她许能借这个机会见母亲一面。
林舒心下茫然,不知这是好事坏事。
一入了冬,各司与各局都事务忙碌,侍女奴才们进进出出。嬷嬷领着林舒入了针工局,带到一间敞亮的大院子。林舒四下里打量张望,路上并未见到母亲的身影。
“莫张,莫望。”老嬷嬷停下步子,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开口提醒。
林舒回了头,称是。
老嬷嬷带她继续往里走,针工局里穿着统一的侍女们纷纷避让行礼。可见这位嬷嬷大概是这儿资历较老,地位较高的管事人之一了。等林舒与嬷嬷经过后,侍女们便纷纷抬起头,望着林舒的背影,一脸的怔然。
半晌才回过神。
“她……好美。”
于是各种交头接耳声落入了林舒的耳朵里,“也不知嬷嬷是从哪一监,哪一司,哪一局挑选出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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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啊”地大叫一声,磕头如捣蒜,“奴、奴才知罪啦……念,念奴才干、干爹……面上,求太傅饶命呀……!”
沈华亭欠身盯着他,轻拂了一下衣袖上沾的一点丝线,说:“你干爹魏敬侍奉过几任皇帝,在这内务府里,资历倒是比本官更老。养几个干儿子没什么问题。”
“偏收了你这么一个蠢物。”他直起身来。
王福吓得连滚带爬哭叫起来,云胡神情一敛,抬了抬手,直接让人将王福的嘴捂住给拖了出去。
“呜、呜呜!呜呜呜……”
沈华亭将目光掠向几个司礼监的小太监,“告诉你们魏公公,针工局缺了一个掌司姑姑位,今后由林夫人来替代。”
几个小太监连连磕头,吓得一起滚了出去。
林舒有点懵。这一世王福还没对她作威作福人便没了?
掌司姑姑……?
她与母亲四目相望,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林夫人也怔忪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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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公公手一抖,烫手的茶碗摔碎在地上。两撇花白的长眉猛烈一跳,他扶着椅手起身,指着地上小太监,“你、你说什么!?”
“禀、禀公公……太傅降罪王福公公,已拉去宫正司处、处刑!”
魏公公吃惊不小。又细问了今日针工局之事。拿出手绢来,擦了擦薄汗,缓缓退回身后,坐回椅上。
太傅竟如此维护这个林舒?
不过,这个王福也是自己作死。居然自作主张跑到杨嵩跟前去耀武扬威。
他为了还杨嵩的“人情”,还有意拿了个试穿的借口,回头旁人也指不出他的错处来。
哼,哼哼!王福这个蠢货。
怕是想借着杨嵩的力,爬到他的头上来呢?死了倒也好。他可不缺干儿子。
可是,现下却是难办了。
魏公公思来想去,心里还是有那么点不是滋味。嘴上阴阳怪气儿哼了几声。
“哼哼,咱家怎么说过去也是服侍过几任皇帝的御前红人。咱家干儿子,他连告知也未告知一声就拉去宰了。这是丝毫不把咱家放在眼里?哼哼、”
哼完这几句,魏公公觉得气顺了些。瞥一眼摔碎的茶碗,顿时又心肝颤了。
哎唷喂,好好的茶!
几个小太监互相使眼色,赶忙跪上来给他一通捶肩捏腿。
争着喊:“公公消消气儿,走了王福,您拿咱们当儿子使唤便是,咱们早晚孝敬您老人家。”
魏公公呸地声,揉着心肝咒骂:“都往咱家跟前来胡认爹,我要这些混账儿子作甚么?这叫老婆当军,没的充数哩!将来个个学那王福不知好歹,咱家只怕短寿!”
心里却是熨帖。他御前侍奉了一辈子,可不想晚景凄凉。
“这太傅与杨……杨侍郎,两头都得盯着些。有任何消息,及时来报。”魏公公闭上眼,“林夫人当了掌司姑姑,你们凑一份子礼送去。算是咱家与太傅赔礼。”
“公公您放心,奴才们省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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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重新换了身衣裙出来。一眼望见沈华亭站在一排红漆木的成衣架子前。
架子落地高一丈,分两层。需得有小太监搭着梯子取上头的东西。
暖阁里干燥而温暖,点的都是盖着琉璃罩子的灯。屋顶悬着夜明珠。
灯烛影影绰绰,他着一身简雅的黑与白,清冷贵气逼人,与花团锦簇、五光十色的暖阁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是山岭之雪,自带一身不容人亲近的寒意,又令人心驰神迷。
林舒看得入神。
沈华亭挑了两条烟灰粉的发带,是天香绢的质地,绣了若隐若现的杏花缠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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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嵩抬眼见了沈华亭,转瞬间藏起恼火,缓缓松了手上力道,却没把人放开。
“太傅怎么有闲情来这?”
来的还真及时啊?
“这种话难道不该本官说?”沈华亭抬眼将视线递向杨嵩,浅笑的道。
杨嵩昂着下巴,视线落到林舒的脸上,“本官刚任了职务,来内务府挑几个可用的奴才。”
“本官?”沈华亭挑了下眉,视线一样游移到林舒的脸上,“也是。听闻杨公子不日前刚得了官职……可喜可贺。”
他迈着缓步走上来,拎着林舒的后脖颈,毫不费力地将她如同拎小鸡一般,从杨嵩的手里拎回来。
林舒如同获救一般,浑身都在细微颤簌。
沈华亭对着杨嵩言笑自若的道:“杨侍郎何须亲自到内务府来跑一趟,想挑什么样的奴才,只需同司礼监说一声。本官让他们物色好了人选,给杨侍郎送上相府便是。”
杨嵩怔了下,把手背在身后握拳。仿佛到手猎物被人抢夺走,心中恼火愈盛。
“区区小事何劳太傅操心?”
杨嵩语气越说越是阴沉。
沈华亭将视线扫向林舒头上沉甸甸的鸾冠,摘下来往旁一扔,忽地讥言冷笑:“妇人戴的,是什么眼光。髻也不衬你年纪,拆了、”
杨嵩意味过来话中含义,脸色顿然黑如阴森。
林舒发蒙?
云胡眼明手快,抬手示意退到门口的嬷嬷进来将林舒头上繁重的珠钗都给拆了,只留一半云髻,秀发披肩落下来,乌溜溜的,十分衬人。
沈华亭觉着顺眼了许多,才慢慢悠悠抬起头,看向了杨嵩,浅笑道:“相府上上下下无小事,便是缺个奴才,少个奴婢,也是内务府的怠慢。”
寒眸低垂,又落到林舒身上,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缕漫不经心的阴翳,“只是本官手上这个,本官刚要到海斋楼,使唤得正趁手……也就不与杨侍郎割爱了。”
林舒一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见杨嵩面色不虞,透着森黑,她故意朝沈华亭屈了屈身,唯诺说:“婢子承蒙太傅宠爱……”抬起水汪汪的眼,“得幸伺候太傅乃是婢子求之不得的福分。”
杨嵩整日受人巴结奉承,在上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人他得不到?
还从未有人敢来和他抢人。而这个人偏偏是杨嵩既嫉恨又忌惮的沈华亭。
七八年前沈华亭还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不过仗着有几分才华气质,他爹竟然对之赞许有加,却对他这个亲儿子百般贬斥。恨就恨在,这人极有手段,杨嵩几次三番想毁了沈华亭,却一次未得手过。不过短短几年时间,杨嵩再想动沈华亭,已需斟酌再三。
清流那帮东西,杨嵩毫不放在眼里,可唯有沈华亭不同!
如今,沈华亭竟要同他夺人?
割爱?那便拭目以待,等着看!这上京的主子除了那张破龙椅,他杨嵩做定了。
“走、”
杨嵩刚要抬脚,沈华亭抬眼道:“杨侍郎已入朝为官,本官官至一品,大你两级。杨侍郎是否忘了该给本官行礼?”
杨嵩的脸色彻底阴沉,说不出的难看。并未与沈华亭行礼,抬起脚领了小厮离去。
沈华亭倒也没想他真向他行礼。这混账畜生的礼,他还不屑要。
只怕这混账畜生还不清楚,若无他在背后推一把,他岂有这个三品大官可当?靠他爹杨愈卿?实际,杨愈卿并不希望儿子过早进入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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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华亭见她狡辩,无非是笃信他查不出来罢了。虽然锦衣卫的确还未查出来有什么人给林府通风报信,可他也绝不信她说的做梦这种鬼话。
眼前林舒认与不认,招与不招,沈华亭倒也并不在意。
他只是想要看看似林舒这样被保护得太好的柔软白花,深陷绝望的泥淖中时会是怎样?
“嘴硬?”
沈华亭挑眉,“三姑娘若不肯如实招来,本官只能认定三姑娘接近本官是另有所图。”
他朝阿南递去一个眼神,阿南毫不犹豫走向了青铜兽狮,面无表情地打开了第二个机关。囚笼开始振动,从空心的铁栅栏里发出的尖锐刺耳声令人发疯。
林舒痛苦地抱住耳朵,等那声音停下来,她如一滩软水倒在了囚笼里。
冯恩近前看了一眼,又退回来,“主子,她不行了。”
沈华亭示意阿南放下囚笼,林舒被缓缓降下来,孤零零地伏在地上,犹如一片孱弱的雪花。
他睥睨着地上湿了衣的少女,皱起了眉。
她抬抬眼,抓着地面爬了几下,两截白皙手臂上覆着细密的汗水,莹腻得发光,细细的几根手指紧紧攥住了一片黑色的棉斗篷。
闷闷的小小声,听着可怜,“林舒所念不过亲人的平安…绝无他想……”
沈华亭缓缓蹲了下来,抬着手指轻轻地拨开贴在她巴掌小脸上几缕湿漉漉的秀发,看见她白得死人样的脸。
竟然,怕成这样?
既是怕了,又为何还嘴硬?
沈华亭直起身,想要将斗篷扯出来,忍住了,攥着斗篷的那只小手,竟还又往上攥了攥,耗着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一个名字:“蛮蛮…”
沈华亭身子一僵,垂首看她,慢慢地弯身,抬起她惨白小脸,神情在昏暗的刑房中一寸寸冷恻阴戾了下去。
呵地一声:“你说谁?”
“我说蛮蛮……我知道,她在哪……”
蛮蛮是那十一盏美人灯的其中一盏。
林舒不知他们是何关系,只知晓这名女子对沈华亭而言应当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
长久的安静过后,脚下的人儿再无声息。冯恩没上前,阿南忽地用力攥拳。
沈华亭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声音凉薄入骨:“让鹿鸣滚过来替她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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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满月被关在小刑房里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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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恩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端了一碟子马蹄糕搁在陈木的长条书案上,太傅这一日都没进食。
他朝案上看了一眼。书案上摆了一张雪白的宣纸,写着“永寿”这两个字。冯恩垂下视线,小声的问道:“天晚了,主子可需要摆膳?”
沈华亭搁了笔,将纸张递到烛台前点火烧了,直至整张纸在他的手里化为灰烬。
他碾了碾指尖那点灼烫的余灰,说:“等人醒了,送去内务府衙门。你亲自去办。”
冯恩应了是,退身走了出去。
——永寿——
冯恩知道。那是永寿元年的冬季。当年和主子一起共有七个孩子,都是那场震动上京的祸事里留下的遗孤。
这七个孩子,都为一个女子所救,这个女子叫蛮蛮。比主子还大了八岁。对他们有再生的恩德。七个孩子视她如长姐。
后来,这个女子成了婚,嫁了人。嫁给了一个人面兽心的人,叫陆平昭。再之后女子失踪了,距今已过了八载,不知其下落。
这些是冯恩从阿南的口中得知,阿南也是这些孩子当中一个。
至于另外几个孩子,都死了。
他们的故事被掩盖在上京的繁华底下,像是那沟渠里的污水,谁都要捂着鼻子绕开,嫌弃地吐上一口。
无人在意他们活过,无人在意他们如何死去。但他们,确都鲜活地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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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醒来后已是第二日午后,满月红着眼在榻子旁照顾着她,两只眼睛肿得像颗核桃。
她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只记得昏迷中有人灌着她喝了一大碗浓苦的药汤,给她扎了好几针。
满月怔了一下,慌忙擦掉泪,将林舒扶起来,替她穿上烘干的衣裳。白着脸说:“冯公公说,等三姑娘醒来,便要将我们送去内务府衙门。”
林舒怔了一下。
她垂下眼睫,闷闷的说不出话。
还是失败了吗?
知道林舒醒来了,冯恩让下人给她们端来了一些饭菜,林舒没了胃口,想到即将面临与上一世同样的命运,她心若灰败。
冯恩看了她一眼说:“这人啊,不到绝路就总还有希望。可若是自己认输,便就无路可走了。”
林舒怔怔抬起头,看着冯恩转身出去,灰败的眼神逐渐褪去呆滞,视线落在托盘里的饭菜上,蠕了蠕嘴角说:“满月,我们吃饱一些。”
是。若是自己认输,便就无路可走了。
吃饱饭菜,冯恩领着她们去了内务府衙门的司礼监,与里头的魏公公交代了几句,随后便走了。
司礼监的魏公公将她二人从头到尾打量了片会,端着手里的茶恰了两口,视线落在林舒的身上,两撇发白的眉毛掀了起来,尖着嗓子,慢慢拖长音调,说:“将她二人,一个发往司苑局,一个发往浣衣局。”
他说时,眼神逐次从林舒的身上移到满月的身上,意思明明白白。
林舒上一世被安排在内织染局,成日染布,没想到这次更惨,司苑局掌管宫中蔬菜瓜果,简而言之,她被发去——种菜?
内务府衙门分十二监、四司、八局,越往后地位越低,活儿越累。
司苑局仅次于浣衣局,两局都是最累最脏的活计。
林舒发了会怔,内心又乱起来。
满月听完后直接跪下去,砰砰磕了两个头,“求公公开恩,将婢子与我家姑娘发到一处!”
魏公公冷眼一哼:“你算个什么东西,到咱家面前求情,咱家就得依着你?”
话说一半,又阴阳怪气的哼哼了两声,“‘你家姑娘’?进了内务府衙门,这儿只有奴才!”
林舒认得这位魏公公,名叫魏敬。司礼监掌事之一。记忆里这位魏公公拿了杨嵩给的好处,没少给她与母亲使绊子,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林舒拉起满月,指甲嵌入手心,抬着雪亮的眸子,说:“公公喝的可是云南普洱茶?”
魏公公向她瞥来一眼,“你倒眼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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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用这个。”云胡递给她一条干净的帕子,林夫人看了一眼,屈身接下来,垂下双眸。
“谢谢…”
“您女儿林舒无恙,夫人安心。”云胡并未多说其他,微微行礼,抬脚离去。
林夫人抬起头来,将帕子用力握了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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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林舒的双膝已经消肿了大半。她也不知沈华亭给她敷的是什么灵药,闻了闻也没闻出来什么玄机。
满月手里举着一面铜镜,林舒抱着腿坐在床上,让满月举着铜镜,凑近了照着她的额头,她伸着白皙的小指,轻轻地戳了一戳。
额头上那块肿起的小包一样平复了许多,摁下去只余下轻微的疼痛。
林舒又出神的想了想那个梦,她跪时台阶上积着厚厚的雪,除了冻伤严重些,伤口并不严重,额上也是。可梦里的男孩所跪的台阶却不曾有雪覆盖,不知比她疼上多少。
她仔细看过沈华亭的额头,奇怪的是那儿的肌肤平平整整,并无留下疤痕。
“锦娘说,若我想留下来,便得手脚勤快一些。”满月把铜镜塞进林舒的手里,打量林舒气色好了许多,“我去膳房帮忙,姑娘可别下床。”
林舒苦笑,“满月你忘了,我同你一样是个奴婢,不是小姐。他没拿咱们怎样,不代表咱们就能当自己还是主子。”
“可姑娘你的腿……”
“我的腿没事,已经能站稳。总不能一直呆在床上。你去忙吧,我自己下来慢慢走走。”
满月担心归担心,想想还是点点头。
林舒看着满月出去,吱呀开合的门缝里溜进来一缕冰雪的寒意,随即又被满月飞快地带上。她披上衣裳,从床上挪下来,尝试着慢慢走动。前头她还得靠满月扶着一个步子一个步子慢慢走,这会已经能自己撑着站稳了,只是双膝还有些不灵活,走快了仍有些许的胀疼。
她躺了这几日,心里总觉不踏实。毕竟如今的身份,不再是林家小姐。
想着沈华亭已帮了父亲与哥哥,她也该兑现自己的筹码。
即便他说了那样的话,林舒心中明白,若无他出手,父亲与哥哥都不可能活着到海南。
她扶着门墙,走出下人院,走进海斋楼,又扶着楼梯往上走,慢慢来到二楼。
暮色初降,膳房里正热气腾腾。
楼里愈发安静。
林舒来到书房,不见沈华亭,也不见云胡,她迟疑了一下,正待转身,忽见敞开的半扇窗牖外吹进一阵寒冷的晚风,长长书案上几张画纸簌簌作响,飘落在地,散落四处。
她慢慢走进来,小心地弯下身,一张一张拾起来。
林舒愣了。
手上的画纸每一幅上画的都是年纪同她相差不大的美人儿,或是小家碧玉,或是清丽伊人,又或是丰腴多姿,美得各不相同……又似乎有哪里过于的统一?
林舒仔细端看了两遍,才发现哪里古怪。是了,她们全都在画作者的笔下被描上了浓艳的妆容。
好似极力想要讨巧赏画之人?
林舒的视线落在每一幅画作上的落款上,发现上面连姑娘家的生辰八字一概写上了。
林舒懂了。
这是,选妃?不,选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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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华亭走进来便见林舒倚着书案站着,披着乌黑秀发,低头端详那几幅底下人递上来的画像。若不是想见见有哪些清流之臣塌了脊梁骨,这些画像一张也不会递到他的眼皮子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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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身领旨,谢主隆恩……”素来温厚和蔼的老人家,此时不得不拿出来一些魄力,镇静地领着家人跪谢后起身,她努力挺直了脊背,问道:“不知我家老爷与我两位大孙儿他们作何处置?”
元禄把手里的谕旨一收,笑眯眯的回道:“林大人与两位公子分别杖责四十,收监三日后直接发配。老夫人还有什么要问的?”
老太太的身子在风雪里摇颤,死死的撑住,所有人都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林舒的怀里是紧紧靠着她的幼弟林淮,今年八岁;与小妹林嫣,今年十一岁。
“三姐姐,我们是不是要被带走了?”弟弟的小手揪着她的衣裳,妹妹吧嗒地掉泪,望着两人担惊受恐的眼神,林舒心疼不已。
她悄悄地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声音里的颤粟道:“淮儿,嫣儿,听阿姐说,记住阿姐的话……他们会将我们分开。你们即将面对不好的事情。但你们不要慌,不要怕。阿姐……阿姐一定会想方设法救你们。”
这话其实林舒说得很没有底气,可想起记忆里的惨烈,她实在不忍心,奇怪的是,说出来后她仿佛多了一份勇气,内心也多了一分的笃定。
她要救他们。
不管做不做得到。
她都要试试。
元禄看着林家这副惨状,勾起玩味的笑,目光找到了林舒,闪动着意味不明的精光,最后落在林嫣的身上,板起脸喝道:“来人呀,把林家四姑娘带走,发配教坊司!”
林舒闭了下眼,带下来一串泪。场面一顿混乱,妹妹在她怀里凄哭:“三姐姐……救我!”
老太太抖着手,喊着:“大人,不可呀!旨意说的是发配内务府衙门,为何独独要带走我家四丫头,何况、何况她也还只是一个孩子呀!”
老太太颤得厉害,林夫人大哭,长儿媳傅容死死咬唇。
元禄看着这群妇人绝望中的脸色,他很是快乐,冷冷的一笑,说:“林老夫人,四小姐年满十一,可不在宽赦之列。据说四小姐擅长乐舞,才艺不浅,进了教坊司稍加栽培,他日必然名动京城。况且教坊司有什么不好,不愁吃不愁穿,不用干脏活累活……元某这也是为的四姑娘好,您老该感激于我才是。”
“你——”林夫人气的直抖,一贯温婉柔静的她也怒了,“教坊司是什么地方,少卿大人难道还不清楚?你们这分明是要将我家嫣儿往火坑里推!”
元禄冷笑:“林夫人,这就由不得你了…”
他一个眼神示意,官差上来强行拉走林嫣。林舒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的手从她的手里松脱出去。
元禄乃是右相的走狗,陷害林家的正是当朝的右相,右相对父亲怀怨在心,其儿子杨嵩则觊觎上了她。这些都是林舒上辈子记忆里才清楚的事情。
拆开她的家人,折辱她的家人,这些都是杨嵩使的主意,只因父亲曾婉拒过他的提亲。
后来杨嵩见她在内务府衙门里吃的苦头够了,又将她要到相府里,林舒才知道杨嵩根本就是一个畜生,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后,她一头碰死在几角。
林嫣年小,如何不怕,哭着喊着:“呜呜……三姐姐!母亲!祖母!救我!”
“嫣儿、嫣儿、嫣儿!放开她…”林夫人想把女儿拉回,让官差粗暴地推搡在地。
林舒上来扶起母亲,努力压着颤声,温声安抚,“母亲快些起来,这些人不会心软。”
“菀菀,娘该怎么办,那教坊司还不如内务府衙门,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呀!嫣儿、嫣儿她……苍天呐。”林夫人泪落连连,悲痛欲绝。
元禄内心啧的冷笑,林家这些女眷,姿色可真是一个顶一个。真是可惜呀。
“好了,把人带走!”
满院的哭声响起,满月冲出来噗通跪倒在地,揪住元禄的官服,“大人,大人,婢子求您把我也送进内务府衙门。婢子、婢子也姓林,是林家五服外的亲族,让婢子留在三姑娘身边吧!”
元禄伸手扇了满月两个耳光,猛地将满月拉拽的衣摆抽出来,十分地嫌恶,“贱奴才,带下去!”
林舒脸色惨白地看着眼前熟悉一幕,紧紧地掐着手心,娇嫩的红唇咬得泛白,她将目光颤颤的投向林家大门。
抄三品大员的家需得有一位钦差大臣亲自监督,来人是当朝太傅,权臣沈华亭。
此人年纪轻轻已经官至太傅,兼着内务府总管和锦衣卫衙门的大权。父亲说,看似右相的权位高于沈华亭,可实则如今上京的大权……一半已在此人掌中。
父亲说起沈华亭的时候,总是恨得牙痒,长吁短叹地说:“先有右相杨愈卿祸国殃民,后有太傅沈华亭握着这上京生杀之权,此人性情阴戾凉薄,手段刁横毒辣,比之右相杨愈卿更甚,眼看着这种人一步步上位,我大庸朝的前途危矣!”
父亲过去曾经多次弹劾此人,来负责抄家的又是锦衣卫,是以林家的人认为,谋害诬陷林家的人是他。
林舒的记忆里,沈华亭就在林府大门前的马车上,一直不曾下来过。
“慢着。”
忽然一道尖细的嗓子,呵止了满院的闹腾。随着这声呵斥后,一群锦衣护卫簇拥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如果在上京还有能与右相府抗衡的人,那便只有此人。
林舒攥着的手紧了又紧,心弦也随着那道缓缓走近的身往上提。她交代德叔官差来抄家时,务必要趁着混乱时候将她的口信递给沈华亭。
她知道德叔办得到。
见沈华亭入了林府,林舒强忍住眼底的泪光。
“哪一位是林舒?”冯恩扫了一眼问道。正是刚才开口呵斥的公公。
林舒应了声,“…我是。”
元禄见沈华亭入了府,赶紧地将面上的嚣张立时收敛了几分,让大理寺官差让开两旁。
他虽说是受右相府提拔,可此人不简单,短短数年的时间,握了这上京生杀之权,隐隐有盖过右相府的势头,他可不好得罪了。元禄心里飞快地算计着。
“此等小事,何劳太傅大人亲自……”
那道身影径直越过了元禄。
元禄脸上笑容登时尴尬地一僵。
林舒听着踩在落雪里的脚步声朝着她走过来,慢慢抬起眼睛,满院火光摇动,寒雪纷飞,她依稀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男子身量极高,立在雪中,风姿濯濯。他穿着碧青色的长衣,披着黑色的棉斗篷,棉缎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周身寒意袭人。
一阵夜风吹过,斗篷卷了卷。两条青玉色发带,在肩头微微飞扬。
沈华亭的视线落在林舒身上,那双眸子漆若寒潭,不染半分的情绪,他说:“你便是林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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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见她出来,审视了一眼他挑的衣裙。浅妃色小袄搭月白纱的宫裙,底下露出一双小小尖尖的锦绣珍珠鞋头。整个人如一支玉兰花苞,明媚娇嫩之极。
“过来。”林舒强压心跳走了过来,他低头看她一眼,扳过她的肩。
针工局的暖阁里,四处都立着铜镜。
林舒偷偷朝前方的铜镜看去,看着他动作慢条斯理,修长冷逸的手指从她的发髻间穿过,轻轻将发带系上,双手搭在她的肩头,微微俯身贴近,视线朝铜镜里看过来。
“这身刚好。”他说。
林舒心噗噗跳,立即收回了视线,低下乌黑的眼睫,轻轻颤动。
出了针工局,她迈着小步子跟在他的身后。
“太傅今晚住海斋楼么?”
林舒有点茫然。她眨着仿佛浸了水的眸,亮莹莹,湿漉漉的。
这话问出来怎么有点不大对劲?
林舒耳朵升温。
沈华亭径自往前走,“出宫,赴宴。”
赴、赴宴?带她?
沈华亭停下不紧不慢的步伐,转回身看她,又抬头遥遥凝了一眼海斋楼的方向,接着她上一句说道:“怎么,本官不在几日,莫非你甚是想念本官?”
林舒愕然看着他,她甚至认真地想了一下这个问题。
但她将那些“殷殷期盼”都归结为她迫于想要从他这儿得到对家人庇护的承诺。
可刚才的询问却似乎不全然是因为这个……
那会是因为什么?
“想要从本官这儿捞着你想要的,做做样子也罢了。别演得自己都以为有了真心。”
林舒怔住,真心?
他欠身下来,伸出冰冷的手指,端起她的巴掌脸,指腹下的手感软软乎乎,倒是很合他的心意。
要说这姿势还是从杨嵩那混账那儿得来的灵感。只不过对待美人儿,他可没那混账野蛮。
这张巴掌小脸,柔媚如画,眉睫楚楚,捏在掌心里如同捏个小猫儿似的——原来股掌之中的玩物是这种滋味?
怪不得,杨嵩要着迷。
连他也有些着迷。
林舒被迫仰着头,见沈华亭捏得很尽兴?很认真?她僵着身子没敢动。
身后不远处云胡领着两个小太监转过了身,适时地垂下了头。
林舒望着望着,瞥见沈华亭眼底,倒映着她娇小一团的身影,也同时瞥见他眸中深不见底的阴翳,仿佛藏着一片诡谲森林,摄人心魄,瘆人骨髓。
宫墙绿瓦下,白雪铺陈,几株杏树光着枝丫,一阵微风吹过,抖落细细的雪粉,落在两人的肩头。
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奴婢手里提着木桶,呆怔原地。
太、太傅?
手里捏着一个女、女子?
可是这画面好美啊。
可不就像那画中如花似玉的璧人?
林舒余光瞥见几个奴婢,吃了一惊,她慌张拉开沈华亭的手,耳面发烫地退后了一步。
忽然,她抬起头,凝向那几个年纪都还不大的婢子,看她们面孔似曾相识。又将视线往上抬了一抬,只见不远十步外,一块牌子上,写着“织染局”三个字。
她心里怀着事,便没留意走的是挨近织染局的这条道。
林舒怔怔地看着织染局,想起上辈子在里头经历的记忆,那时候的她未知前路,反而更加茫然无措,整日过得提心吊胆,饱受欺压,不堪回首。
织染局里有几个老人,都是比针工局那位老嬷嬷还要厉害的人。
里头按年纪资历排位,像她这样新进来的小奴婢,日子都不好过。而她是最惨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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