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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全集贵女重生后,全京城都在等她出手虐渣》精彩片段
陈氏看见进来的人,脸色有一刹那的不喜,旋即又恢复如常,朝江善招手道:“是二姑娘来了,进来吧。”
也不等江善走近,就朝江绍鸿提醒道:“侯爷收到我前些日子送去的信了吧,她就是咱们的二女儿,江善。”又对江善道:“你也来见见你的父亲和兄长。”
江善面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走上前来,恭敬地请安道:“女儿见过父亲、母亲,见过大哥、三弟。”
江绍鸿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下方的人,目光里带上了淡淡的审视。
虽然知道这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毕竟自小养在商贾之家,若沾染到商人自私重利的习性,养歪了性子,日后于侯府名声也是极为不利。
见她眼神清澈明亮,气质温和恬静,长得也是一副花容月貌,江绍鸿勉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有哪里不适应的,只管来找你母亲做主。”
江善屈膝道:“是。”
江绍鸿微抬了下手,“起来吧,也去见见你哥哥。”
江善转头走到江擢面前,微微屈膝行了礼,“见过大哥。”
江擢为人十分沉稳,稳重之下又有些漫不经心的冷漠,见到失而复得的亲妹妹,脸上不见多余的表情,只语气清淡地唤了一声:“二妹。”
前世就知道这人是什么性子,除了对江琼和父母以外,对其他人皆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欠了他多少银子呢。
江善暗地里撇了撇嘴,转头看向了坐在江擢下方的少年,脸上这才浮起一缕清浅的笑容。
要说这府里唯一对她还有三分真心的人,也就只有这位最小的弟弟了。
江钰紧张地站起身,略躬身拱手道:“见过二姐。”
“三弟。”江善嘴角微微弯起,轻声说道:“我不过比三弟虚长两岁,咱们年龄相仿,应是有话说的,你有时间可以来我院里坐坐。”
江钰顿时就觉得这个姐姐不止长得漂亮,人也温柔可亲,刚要答应下来,就被陈氏严肃的声音打断。
“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们虽是亲姐弟,该避讳的仍需避讳,你之前在周府如何我是不管的,但回了侯府,就必须按照侯府的规矩来,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让我听见。”
这语气不可谓不严厉,房间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顿时噤若寒蝉。刘嬷嬷见状,赶忙用眼神示意丫鬟们都退出去。
江善闭了闭眼,怒火在胸口翻腾。
是,男女七岁不同席,但她和江钰是亲姐弟啊,她在陈氏眼里就这么不堪么!
江绍鸿皱眉看了陈氏一眼,开口道:“你这是做什么,女儿刚刚回府,你也别总拿规矩说事,她们姐弟俩亲近,这是再好不过的。”
人家府上是生怕兄弟阋墙,他府上这个怎么生怕她们姐弟俩关系好了?
陈氏被这话噎住,很快便恼羞成怒反驳道:
“侯爷刚回府什么也不知道,那周府祖上八代都是泥腿子出身,也就这两辈才发家起来,身上泥味还没褪干净呢,又沾上商人狡诈自私的习性,我若再不好好管一管,你是嫌咱们侯府太清净了么?”
望舒院里都是陈氏的人,江善没有听从她的吩咐抄写《女戒》的事情,很快就传到她耳中,对于这个不服管教的女儿,心里是越发不喜。
这话已经是明晃晃在嫌弃江善品行不好了。
江善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江钰攥了攥拳头,小声嘟囔道:“二姐不是母亲你生的么,和周府有关系的明明是大姐......”
此话一出,屋内气氛瞬时一静,陈氏愤怒的表情像是被人扼住。
反观江琼身子一晃,眼角噙着泪,俨然是一副委屈又受伤的表情,柔柔弱弱地哽咽道:“三弟......就是这么看我的么......”
江钰抿着嘴,立马感觉身上多了两道饱含警告的眼神。
陈氏瞪了眼小儿子,将江琼唤到身边来,摸摸她的脸颊安慰道:“你三弟历来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毛毛躁躁心里也没个数,你莫与他一般见识,你们都是我的女儿,谁也改变不了的。”
江琼扑倒在陈氏怀中,揪着她的衣裳细细啜泣起来,瘦弱的肩膀不停颤抖,红着眼圈哭道:“娘,三弟是不是还在记恨他小时候落水的事,是不是还在怪我.....”
江钰小的时候,有次被江琼带去花园玩耍,后面却不知为何跌落进了池子里,等婆子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晕了过去。
江琼因为这事吓得卧床了好几日,陈氏便不好怪罪她带着弟弟去了水边,最后只将当时照顾的婆子发卖了出去。
这么久远的事,江琼不提起,陈氏都已经忘了,抚着她的脸温柔道:“你别多想,都是那些婆子粗心大意,如何能怪得了你。”
“那......为何三弟总是不喜欢我?”江琼咬唇看向江钰,眼眸里俱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江钰别开脸去,陈氏见状就皱起了眉:“你们当时年纪都小,谁也想不到会发生意外,阿钰,你姐姐身子不好,你别总是惹她伤心。”
文阳侯往后靠了靠,开口说道:“你母亲说的不错,阿钰你身为男子,不可在一些小事上过多计较,你的心思还要多放在学业上。”
江钰紧握的拳头松开,嗓子涩然回道:“我没有不喜欢大姐,那件事我也早就忘了......”
江琼听了,这才破涕为笑:“三弟不生我的气就好,只要一想到三弟生我的气,我心里就特别难受。”
江擢见江琼笑起来,板着的脸也跟着柔和了些许。
江善见多了这样的场景,心里也就没什么起伏,她侧头瞥了眼江钰,他亦是面色平静,眼底毫无波澜,便知道这样的事情在她没回来之前,也是司空见惯的。
江钰也正好朝她看来,少年人的脸上没有多少朝气,压低声音问道:“二姐知道咱们这府上,什么东西最珍贵么?”
江善怔了一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江钰嘴角挂着一抹苍白的笑,深深地看着江善道:“是大姐的眼泪,只要她一哭,什么都得为她让路。”
这语气听不出什么怒气,其他情绪也不见得有,但江善却感受到了他内心深处的疲惫和厌恶。
江善足足愣了有半息,才终于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江钰只比江琼小两岁,但江琼自小身子不好,须得精心调养,然而父母的心神总是有限的,关注到了一个,另一个自然会被忽视。
偏偏江琼还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她要父母兄长所有的关心和重视,很明显她做到了。
江善悄悄叹息,抬手在江钰肩膀上安抚地拍了两下。
却不想这个动作又惹了陈氏的不喜。
陈氏皱了皱眉,冷声呵斥道:“你这是什么动作,堂堂侯府千金,举止如此鲁莽,你是要整个侯府跟着你丢人?”
江善的手还拍在江钰的肩膀上,冷不防被陈氏指责,当即尴尬地动了动手指,小心地缩了回来。
陈氏从鼻子里发出哼声:“一回来就将阿琼气得生病,让你抄的女戒也不见踪影,侯爷还怪我规矩重了,却不知一味纵容,不知约束,日后早晚铸成大错。”
江绍鸿一面点头,心里对江善的印象也下降了几分,开口道:“内院的事都归你管,我不插手。”
陈氏这才满意,声音也柔和了下来,“都是我的女儿,我是一样看重的,只你也看到了,她一回来就对阿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阿琼好心送她,她却冷言相向,我让她抄写女戒静静心思,到现在一个字也没见着......”
陈氏一边说一边摇头,语气里满是对江善的失望,就差明说她不悌不孝了。
床上躺着的人蜷缩起身子,鼻翼微微张合,发出比平时略显急促的呼吸。
她似是又做起噩梦,饱满的额头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眉心用力蹙着,眼睑颤个不停,一副想要醒来又无法挣脱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一下坐起身来,微张的小嘴里发出一下接着一下的喘息。
喉咙里像是有火灼烧,又像是被砂砾碾过,粗粝的钝痛感不断传来。
她环顾四望一周,迷茫的眼神在看到熟悉的环境时,骤然一震,放在褥子上的手指悄然攥紧。
她......这是回到侯府了......
记忆还停留在被人捂住口鼻昏倒的那一刻,她只能隐约感知到自己被人拖着,下半身侵入一处冰凉又起伏的地方,无数寒意朝她涌来,她想要挣扎,四肢却使不上一点力气......不知过了多久,拖着她的人松开了手,她开始不停往下沉......
想到这里,她目光一凝,连忙低头向下一看,原本穿着的衣裳已经换下,重新换上一身宽松的里衣。
而手腕处的一道几乎快要看不见的捏痕,让她知道那不是她的错觉。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闪电过后,一道惊雷当头而过,映出江善晦暗不明的脸色。
珍珠小心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进来,想看看自家姑娘有没有受惊,刚上前几步就看到纱帘后坐着一道浅浅的人影。
“姑娘,您醒了?”
珍珠惊喜地撩开帘子,看到坐在床上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姑娘,当即露出欣喜的笑容:“姑娘您饿不饿,要不要用点东西?您下午被送回来的时候,奴婢都差点吓死,还好还好,现在没事了。”
江善摇了摇头,摁着喉咙轻声开口:“流春呢?”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每说一个字,喉咙里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珍珠见状,赶忙去旁边的桌子上倒了杯温水,而后才回话道:“流春姐姐在房里休息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下方,语气虽然没有什么异常,却还是让江善察觉到了不对。
流春性子沉稳细腻,她昏迷不醒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下去休息,除非她现在根本无法到她跟前来......
她瞳眸直视珍珠,语气隐有严肃道:“你老实告诉我,流春到底怎么了?”
珍珠顿了顿,听出姑娘话语中的坚决,只得开口把原由说了出来。
“流春姐姐比姑娘您回来的晚,一回来就被夫人叫了过去,夫人说是流春姐姐疏忽,才导致您落水,让人打了她二十板子......流春姐姐怕您担心,就叮嘱奴婢先不要让您知道......”
一听闻流春挨了板子,江善顾不得心底的愤怒,就要起身去看她,不料刚撑起身体,就感觉下腹一痛,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去看望流春的计划中断,江善由珍珠伺候着换了身衣裳,惨白着小脸窝在床上,珍珠则半坐在塌边,小声复述着在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
听到她一字不落叙述出那位老大夫的话时,她原本疑惑的地方,顿时有了解释。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脸上看不出丝毫血色,唯独眼角处盈着微微水光,为了不让她嫁去陈府,她还真是费尽了心机......
她是不是还得感谢她,留了她一命!
*
江善的这次月信来势汹汹,一层叠着一层的绞痛在下腹翻滚扭曲,背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手脚却冰凉的像是在寒冬腊月。
躲在树荫下的江琼,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两人,她的嘴唇抿了起来,脸上表情越发寡淡。
“二哥,善表姐。”
陈昕言兴奋地挥了挥手,畅快的在马场上跑了两圈后,驱赶着马匹朝江善这边跑来,汗水将她额前秀发打湿,双颊泛着红润,眼睛更是明亮有神。
江善递了块绣帕过去,“快擦擦,跑热了么?”
陈昕言接过来抹了把额头,笑嘻嘻说道:“表姐怎么不让二哥带你跑一圈,二哥定是十分愿意的。”
这话里多少含着些打趣。
江善的脸颊不知不觉热了起来,陈叙言闻言轻咳一声,暗含警告地睇了眼偷笑的妹妹:“再胡说,下次别想我带你出来。”
陈昕言吐了吐舌头:“二哥就知道威胁我,不过我现在可不怕你,以后我都让二嫂带我出来,是不是呀善表姐?”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故意拖长了声音,目光在两人中间来回流转。
江善心里有些害羞,但看陈昕言坏笑着一个劲儿眨眼,知道自己表现的越羞赧,她的打趣就更没完了,便用和平常无异的表情说道:“怎么又说到我身上来了?”
陈昕言嬉笑道:“前些天我娘跟前的嬷嬷说,二哥定亲的东西都已经备好......表姐猜这些东西是要送往哪儿去的?”
江善的脸隐隐发热,不敢抬头看旁边人的神情,就故作生气地瞪向陈昕言,可惜她双颊绯红,眼眸微微泛着水光,这一眼没有一点气势不说,与其说是瞪人,不如说是娇嗔更贴切,兀得叫人心痒。
陈昕言捂住心口,由衷地感叹道:“每一次见到表姐,我都感觉你又好看了,我要是个男子,定要将你娶回去。”
看妹妹越说越过分,陈叙言赶忙出来打住话口:“不怪母亲让你学规矩,等回去我就给母亲说,让她再给你请两个教养嬷嬷回来,改改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
“二哥真偏心。”陈昕言扁扁嘴巴,对江善哭诉道:“我在府里是一点地位都没有了,娘喜欢表姐,二哥也偏心表姐,表姐你要最喜欢我,不然我是不依的。”
江善听见这话,顿时哭笑不得,“好好好,我一定最喜欢表妹,谁也不能越过表妹在我心里的位置。”
陈昕言原本还委屈呢,听了这话立马来了精神,对着陈叙言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江善没忍住笑了出来,陈叙言也无奈笑笑,心里却感激妹妹的好意,因为她这一闹腾,他和表妹之间生疏的气氛不知不觉就消散了两分。
三人又说了一会话,江琼那边就让人来说,想去花圃里看看了。
正好日头高照,再骑马就要热了,三人就从马背上下来,陈叙言先和江琼去了花圃,江善则和陈昕言往旁边的院子里换衣裳。
让仆妇送来温水,江善细细擦了擦脖颈和手臂,又洗了洗脸重新梳了下头,这才穿上衣服出去。
“表妹?表妹?”
她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却久不见陈昕言出来,抬脚来到陈昕言换衣服的房前,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房间里寂静无声,她眉头微蹙,试着推了推门,房门很轻易就被推开,她打头往里面看,房间里空无一人。
难不成表妹已经先过去了?
她把推开门的门重新关上,带着流春往外面走,只是才出了院子,两人就停了下来......因为她们不认识路。
盛夏的天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是阳光明媚,转眼间就有风雨欲来的模样。
乍起的狂风吹得树枝左摇右晃,树叶卷着尘土漫天飞扬,黑压压的云层翻滚,一时间电光飞闪,雷声轰鸣。
东次间内,江善面朝窗户坐在榻上,旁边的炕几上摆着几个竹篮,里面装满了各色的花瓣,炕几下散乱地放着五六个瓷瓶。
近日闲来无事,又正是夏日百花盛开之时,便让丫鬟收集了些花瓣回来,准备自己制胭脂。
风吹起她耳边秀发,她身子往后避了避,起身将半开的窗户关上。
屋子里转瞬就暗了下来,正想让流春点只蜡烛进来,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流春先一步进来了。
“姑娘,夫人那边送人来了,说是给您请的教养嬷嬷,姓齐。”
江善脑中立即闪过一位年约四十,面容严肃的妇人,别人或许不清楚,她却知道,这人虽是陈氏请回来的,实则却是睿王世子的人。
只是人已经请了回来,她现在再想拒绝也是不能了的,扯过一旁的绣帕擦拭指尖,一边皱着眉吩咐道:“将人带进来吧。”
流春点头应是,退出去叫人去了。
没过一会儿,一位穿着深棕色衣裳的妇人跟在流春身后进来了。
她穿戴工整简单,衣裳平整到没有一丝褶皱,头上别了一只精巧的银簪,手腕上套着一枚赤金镯,一步一动规整距步,裙角纹丝不动,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她目光垂下,姿态标准的跪下行了个大礼:“奴婢见过二姑娘,姑娘大安。”
江善手臂支在炕几上,撑着下巴不动声色地打量下面的人。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齐嬷嬷跪伏在地上,身形岿然不动,眼睛里亦是平静的毫无波澜。
江善无趣地收回目光,微抬了下手腕。
流春见状,上前搀扶齐嬷嬷起身。
从地上起来后,齐嬷嬷微抬起了一点点头,看到榻上毫无仪态坐着的人,语气不卑不亢劝诫:
“夫人请了奴婢来,是教导姑娘规矩礼仪的,古有言:坐以经立之容,监不差而足不跌,视平衡日经坐,微俯视尊者之膝日共坐,仰首视不出寻常之日肃坐,废首低肘日卑坐。还请姑娘端正坐姿。”
江善低头看了眼自己,起身换了个标准的坐姿,而后歪头问齐嬷嬷道:“嬷嬷看我这样如何?”
齐嬷嬷眼底里闪过一抹惊讶,她知道面前的小姑娘刚从南方回来,且自小没人教导,原以为是愚钝粗鲁之人,没想到对方只根据她的一段话,就准确地照做出来,且一丝一毫不差。
“二姑娘之前是学过?”她好奇问道。
江善眼神恍惚了一下,接着说道:“嬷嬷就当我学过吧,我便于嬷嬷说句实话,我素日散漫惯了,是不耐学这些东西的,让嬷嬷来教我实在是屈才了......”
齐嬷嬷略皱起眉,又听得上面的人继续说道:“我这里有两个法子,一,劳烦嬷嬷跑一趟,我这里有二十两银子,算是嬷嬷今日的辛苦费;二,嬷嬷也可以留在我身边,只要别在我耳边念叨什么规矩仪态的话,寻常也请不要往我跟前来。”
江善的态度表现得很明确了,要么选择离开,要么像菩萨一样在院里供着。
齐嬷嬷听着这些话,脸色突的严肃下来,严声回道:“二姑娘这话,可有禀告过侯爷和夫人?奴婢是夫人请回来的教养嬷嬷,姑娘若未禀明长辈,便私自做主,此乃大不孝之罪,还望姑娘三思。”
这话里警告、威胁、劝诫都齐全了,该说果然是经年的老嬷嬷么,声音听着不大,却是直切要害。
既然她想留下来,那就留下来好了,反正她这院子里,多一个眼线不多,少一个眼线不少。
但再想借势管了她这个院子,那也是不能了的。
江善将跪着的双腿伸直,背靠在正红的引枕上,轻笑着说道:“嬷嬷说得有理,那你便留下来吧,只是我丑话说在前面,规矩我不需谁来教,嬷嬷虽是夫人请回来的,到底主仆有别,没有我的吩咐,还请嬷嬷不要到正房来。”
齐嬷嬷皱眉道:“我应夫人的请求,是来教导姑娘......”
江善抬手制止住她下面的话,一字一顿说道:“嬷嬷应该明白,我并不需要你来教,比起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更应该去大姑娘院里走动走动,将来不定是一丝情分呢。”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却让齐嬷嬷心口狠狠地一跳,难不成二姑娘知道她是世子的人?
不,不可能,她是通过兵部郎中柯大人的夫人推荐给文阳侯夫人的,文阳侯夫人都不清楚她背后的人,二姑娘怎么会知道?
如此一想,她便镇定下来,面露不解地问道:“二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善简单道:“你认为我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又对流春说道:“带齐嬷嬷下去安置。”
齐嬷嬷还想说话,流春半请半拉地把她扶了出去。
在院子里偷偷观望的丫鬟,很快就发现齐嬷嬷被流春拉了出来,生拉硬拽地带去了后罩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有人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跑出了院子。
珍珠提着膳食回来,就看见满院无所事事的丫鬟,呵斥道:“你们都聚在这里做什么,还不下去做事!”
丫鬟们立马作鸟兽状散开。
珍珠抬手敲了两下门,听到里面叫进的声音,提着食盒进去了。
跨过门槛,绕过屏风,珍珠就瞧见她家姑娘闭目靠在榻上,垂在身旁的指尖因为掐过花瓣,染上些红色的花汁。
珍珠将食盒放在桌上,食盒是三层的,最上面是一道火腿炖肘子,中间放着一碟鸡油卷儿和炸鹌鹑,最下面是一碗野鸡崽子汤和一碟糖蒸酥酪。
江善睁开眼睛,瞥到桌上油汪汪的饭菜,顿时失了大半胃口。
真不是她矫情,也不是她不识好歹,实在是本就天热,食欲不振,大厨房那边准备的饭菜还全是重油重盐的。
若是味道尚可便不说了,偏生这味道亦是一言难尽,吃着总有一股挥不去的肉腥味,要不就是咸得入不了口。
她本想退一步,既然荤菜吃不了,就让大厨房准备些素菜,可惜不是半生不熟就是没有一点味道。
如此这般,她岂能不明白自己是被人针对了。
不管他们是自作主张,还是仗了谁的势,今天她是不准备轻易揭过了。
珍珠见姑娘面色不好,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厨房的陈大管事说,这是庄子里新献上来的野物,特意紧着姑娘这里的......”
这话说得是好听,让人挑不出一点错,还得让你念着他的好,上辈子她不是没吃过这些暗亏,却因为初来乍到不敢声张,这一次......
“将这些都收起来,我们去正院。”江善面无表情从榻上起来,指了指桌子上的吃食。
加之她语气温柔可亲,神情亦是透着十足的关切,俨然是一副关心妹妹身体的好姐姐模样。
倒在地上的绛云院的丫鬟,见到江琼出来,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像是有了依仗般,对着陈婆子等人怒目而视。
“我身子好不好,你不是最清楚么?”江善一瞬不瞬看着向她走来的人,没忍住冷笑一声:“我那院里一半都是你的人,你在这儿假惺惺什么呢!”
江琼嘴边的笑容落了下来,面上似有委屈的开口:“二妹你误会我了,我从没有让人去你院里打探过消息呀......”
“你不用和我解释什么,我也不想听。”她抬手打断她的话,“你那位叫冬橘的丫鬟呢,我今日可是特意来感谢她的,没有她哪有我的今天啊!”
嘴上说着是来感谢人的,脸上表情可不是那么回事,冷冷淡淡,瞧着竟有些暴风雨前的宁静。
江琼目光微顿,袖子里的手悄然握紧,勉强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她一个小丫鬟,哪里值得你亲自来道谢,且她那日下水受了凉,我让她回房歇着了,这几日都没在跟前伺候。”
她之前确实打着以流言逼迫江善向她低头,给她的丫鬟送礼感谢,但她想象中的道谢,绝对不是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方式。
江善静静地看了她半响,忽的笑了起来,说道:“我这人最是恩怨分明,大姑娘不妨将她叫来,我是一定要当面谢谢她的。”
‘谢谢她’三个字由她说出来,带上了说不出的杀气,不光周围的人听出来了,江琼也听出来了,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不着痕迹地对碧桃使了个眼色,想让她去请陈氏过来,碧桃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悄悄退出人群,半弯着腰偷偷往外溜去。
不想下一刻,陈大嫂子一个闪身挡在她前面,得意笑道:“这位姑娘,你鬼鬼祟祟的这是想去哪儿呀?”
众人目光咻然朝这边看来,碧桃面色一白,明白她没办法悄悄离开了。
江琼眼里失望稍纵即逝,转瞬先发制人道:“二妹你这是要做什么?我院里的丫鬟想去哪里还需要向你们禀报吗?你现在马上带人离开,你强闯我院子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不然就别怪我禀告母亲了。”
“那要我感谢你手下留情么?”
她缓步走向江琼,隔着半步距离故作疑惑道:“我不过是想见一见你的丫鬟,你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你在害怕什么?”
江琼瞳孔一缩,心底犹如惊雷劈过,明明知道对方手上没有证据,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发虚。
加上江善之前对陈氏全然无顾的顶撞,她完全不像京城中的姑娘们,在乎脸面和仪态,她第一眼看到江善的时候,就感觉她身上有一种紧绷到极致的疯狂,好似下一刻就要爆发一样。
看清对方眼底的坚决,她攥紧的双手缓缓松开,声音依然柔软:“二妹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怕她把病传给你罢了,既然你一心想见她,我这就让人将她唤来。”
她转身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叫人,不着痕迹地拉开与江善的距离。
微风吹拂在两人身上,两人谁也没有开口,丫鬟婆子感受到周遭怪异的气氛,全都垂首躬身,敛气屏声。
直到冬橘的到来,这才打破僵局。
“奴婢给大姑娘,二姑娘请安。”冬橘恭敬的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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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夫人接口道:“那薛家的二公子,不也自小做女孩打扮,直到后面身子养好,这才换回来。”
算是印证陈氏的话。
容妃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问道:“阿善的身子如今可养好了?太医院的周太医独擅体虚体弱之症,找个时间我让他去给你看看。”
流春神色微顿,想要抬头去看容妃脸上的表情,又很快反应过来硬生生止住,面色不动回道:“多谢娘娘关心,我寻常用着回春堂大夫的药,已是好上许多。”
陈氏目光从她身上轻轻一转,笑着开口道:“娘娘就别为她操心了,她寻常补药不断,只是尚有些气血不足,不过女孩子大多都是这般,很是不必劳烦太医。”
坐在容妃左下首的老夫人突然开口说道:“回春堂的大夫医术还算尚可,不过在行医用药上到底太过保守,我府上有一位老大夫,医术不比太医院的差,文阳侯夫人若是不嫌弃,就让他去给你家二姑娘瞧瞧。”
虽是询问的话,说出来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
陈氏脸上有惊讶闪过,似是没想到这位老王妃会开口,她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早就听闻湘王府的大夫医术不凡,能得王府大夫看诊,是我这小女儿的荣幸。”
没错,刚才说话的人,正是湘王府的老王妃。
上一代湘王不到三十就病逝,老湘王妃以一介女子之身,上周旋皇室宗亲及各族宗妇,下抚育教养幼子,撑起整个湘王府,她的强势是贯穿到骨子里的。
不过也是因此,她对唯一的儿子极其溺爱,养成湘王骄奢淫逸、荒淫无度的性子,这也就导致如今整个湘王府的名声,并不怎么好听。
老湘王妃眯眼打量面前的小姑娘,仿佛无意一般说道:“你家这二姑娘瞧着年纪也到了,可许了人家?”
陈氏下意识往对面看了眼,紧接着回道:“尚未,她才刚刚回到京城,我和侯爷私心里是想多留她些时日的。”
对面坐着陈府一行人,陈老夫人面色不动,马氏却微微皱了下眉,又很快放松下来。
老湘王妃转头面向陈氏,似玩笑般却又深以为然道:“我瞧着你家二姑娘容色不凡,且性子沉稳平和,我看着很是喜欢,不如就许给我家如何?”
这话一旦落地,殿内众人神色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若单看湘王府的门第根基,与文阳侯府自是门当户对,然湘王却是个横行无忌,宠妾灭妻的主,就算陈氏对流春没多少感情,也从没生出把她嫁去湘王府的心思。
她在心里斟酌片刻,正准备婉言拒绝,就听上首传来一道柔美的嗓音:“我听闻湘王最近办差踏实认真,陛下对他多有夸赞,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湘王为人成熟又处事稳重,日后有的是大好前程。”
老湘王妃嘴边露出一抹笑来,眼角的皱纹越发深邃,眼里含着欣慰说道:“那就多谢娘娘吉言了,我如今唯一苦恼的,就是我儿膝下未有嫡子落地,让这堂堂王府没有后继之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在陈氏和流春身上顿了顿,眼底的暗示不言而喻。
陈氏眉心一紧,都知浪子回头金不换,岂不知这世上还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之说。要说湘王真的迷途知返,她心里是不怎么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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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东升,雾气渐薄,渐渐的东边露出了一片红霞,接着红霞的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红。
一艘由江宁开往京城的船只,迎着满身晨露抵达了京城外的码头。
周溪亭由流春扶着下了船,双脚踩到了实地,却仍然有一种左摇右晃的失重感,她闭着眼睛缓了缓,等再睁开眼时,就发现钱嬷嬷正和一个婆子热情地说着话,还时不时往这边看上两眼。
没过一会儿,那婆子就和钱嬷嬷一同过来了,先是对着周溪亭敷衍地屈了屈膝,也不等叫起就自顾起身,说起话来:“奴婢见过二姑娘,奴婢是夫人跟前伺候的,你唤我一声赵嬷嬷就是。”
周溪亭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明明什么也没说,脸上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表情,却硬生生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错觉,好似在说: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
赵嬷嬷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在她的想法中,周溪亭该对她小意讨好,以求打探出夫人的性子和喜好,绝不是这般不冷不淡,像是什么也不在意的模样。
钱嬷嬷轻咳一声,打破了僵局,笑着说道:“二姑娘,赵嬷嬷,有什么话咱们不如回去再说。”
赵嬷嬷阴沉的脸色稍缓,同意了钱嬷嬷的提议,让人叫来车夫,率先上了前面的那一辆马车。
周溪亭眼底里浮起淡淡的讽刺,稍纵即逝,扶着流春上了中间的马车,而后流春也上马车。
文阳侯府坐落于京城北大街顺南巷,这边大多都是勋爵贵族的府邸,独文阳侯府就占了差不多半条巷子,灰墙青瓦斗拱重重,打眼望去连绵的院墙曲折不尽,府中院落浑然一体却又各自独立,从外只能看到翘起的檐角,以及三两枝露出墙头的枝蔓花朵。
周溪亭远在江宁,也曾听闻过文阳侯府的名声。
文阳侯府算是大昱朝顶级勋贵,第一任文阳侯随太祖南征北战,建下赫赫功勋。太祖爷登基之后,主动交还兵符,一生谨言慎行,从不骄横恣肆,也不许小辈张狂犯事,与太祖爷君臣相和了一辈子。
文阳侯府屹立京城两百余年,现在虽不如开国初的权势滔天,但也是一方庞然大物,在京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现任文阳侯江绍鸿,即周溪亭的生父,他除了侯爷的爵位外,还任正二品西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是总管天下兵马的主事之一。
文阳侯夫人陈氏,也就是周溪亭的生母,她一共有两儿一女,就是府中的大公子江擢,三公子江钰和大姑娘江琼,另外还有一位二公子江逸,是赵姨娘所出。
当然,现在应该算是两儿两女了。
周溪亭从马车上下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文阳侯府大门上挂着的赤红烫金的匾额,它日复一日地挂在那里,见证着这座侯府中所有的阴暗和血腥。
侯府的大门是关着的,开了旁边的侧门,知道府里的规矩多,周溪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前世她因为什么也不懂,又满心欢喜于即将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闹出过不少笑话。再回想当初那种激动又忐忑的心情,现在想来只剩下满满的讽刺。
她轻轻吸了口气,面色镇定地踏入侯府。
跟着赵嬷嬷进了垂花门,过了穿堂,又绕过一座极大的园子,这才到了正院。
侯府内景色一如往故,甬路相衔,山石点缀,后院满架蔷薇、紫藤,一带水池,三步一景十步一画,精致清雅又不失富丽贵气。
所过的丫鬟皆颔首敛气,举止规矩标准,所有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井井有条,不慌不乱。
周溪亭垂下眼睑,长而翘的羽睫微不可见的轻颤两下,喉间像是滚着一块火石,堵住了她所有的委屈和依赖。
看见赵嬷嬷领着一位陌生的姑娘进来,候在门前的鸳鸯立即明白,这就是府上未来的二姑娘了。
进入内院之后,流春就被赵嬷嬷以规矩欠缺为由,打发去学规矩了。
鸳鸯对着赵嬷嬷示意一下,转身进了房间,没过一会儿,就笑着出来道:“二姑娘,赵嬷嬷,夫人请您们进去呢。”
周溪亭闭了闭眼,做足心理建设,确定自己就算再见到陈氏和江琼,也不会愤怒的失去理智,这才顺着鸳鸯撩起的帘子进去。
绕过门后的紫竹屏风,就看见了屋里坐着的两个人。
陈氏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皮肤保养地娇贵细嫩,脸如银盘,体态丰腴,只眼角眉梢总是习惯性地耷着,平白多了些刻薄寡情之态。
在陈氏身旁,还坐着一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眉毛如烟如画,眼睛流转含情,秀美的蛾眉总是淡淡的蹙着,在她细致的脸上扫出浅浅的娇弱,正是那病如西子胜三分。
她时不时会捂着嘴角轻咳两声,眼中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好不惹人怜惜。
周溪亭打量对面两人的时候,对面的人也正在看她。
进来的人穿着一身新做的莺色散花襦裙,头戴莲花珍珠簪,丝金丁香银绢花,眉目如画,肌肤如玉,乌黑如云的长发垂落肩头,映衬着小脸莹白精致,细眉长睫,剪水双瞳,眼尾有些微微泛粉,像是三月里含苞的桃花,漂亮的惊人。
然而陈氏的目光却越来越冷,眼里没有一丝见到亲生女儿的激动,有的只是褪不尽的厌恶。
原因无他,只因为周溪亭与已经去世的文阳侯老夫人,也就是周溪亭的祖母有七分相像。
文阳侯老夫人一生好强,直到临死前都还把着府里的中馈,直压得陈氏喘不过气来。看到周溪亭,陈氏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婆母,能欢喜得起来就怪了。
一个由商户教养长大的女儿,她本就没有多少期待,更别说这个女儿的出现,就是在无时无刻地提醒众人,她是一个多么粗心大意,多么不称职的母亲。
如今又见她是这副长相,更是想直接撒手不管了。
但这想法也只是在她脑中一转,便板着脸沉着声音责备道:“见到长辈,也不知道行礼吗?”
周溪亭总算调整好因见到陈氏和江琼而几近崩溃的心情,勉强恢复了镇静,深吸一口气,跪下请安道:“女儿拜见母亲。”
陈氏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跪着的女儿,也没叫她起来,就直接训斥道:“既然回了侯府,就要好好遵守侯府的规矩,你虽是我的女儿,但若犯了错,我亦是不会轻饶!”
“是,女儿谨记母亲教诲。”周溪亭维持着跪地的姿势,脑袋磕在地上,冰凉的寒气渗入身体,冻得她骨子里都在发冷。
陈氏点点头,叫了她起来,而后看着她问道:“你原来唤作什么?”
周溪亭垂下眼睑,简单地回道:“溪亭。”
陈氏皱了皱眉,说道:“这字不好,我看不如就单字一个‘善’吧,希望你以后能谨言善行,与人为善。”
以善为字的成语历来不少,像是尽善尽美、至善至美、能言善辩......偏偏陈氏却选了这么两个暗含劝诫的词语,这是在暗示她本性不端么?
周溪亭,不,现在应该叫流春了,流春面色平静,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只浅浅笑道:“是,多谢母亲赐名。”
只是娘娘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她也不敢忽视,只得向母亲陈老夫人看去,寻求她的意见。
陈老夫人微不可见地摇了下头,笑着开口:“湘王人品贵重,又出身显贵,多得是中意他的人家,很是不必着急。”
这话老湘王妃是认同的,她的儿子自然是好的,所以她才会给儿子相看名门千金,而不是那些末位小官的女儿。
听出陈老夫人话里隐含的推拒,她不着痕迹地扯了下嘴皮,看了容妃一眼。
容妃脸上稍显不虞,转瞬即逝,知道再说就太明显了,笑着拍了拍江善手背,说道:“是个乖巧的,日后你多进宫来,也陪我说说话。”
话音落下,她转头对旁边的宫女颔首示意,宫女随即意会,从旁边的高几上拿起一个锦盒递向江善:“姑娘快瞧瞧,这是娘娘特地给您准备的。”
盒子里放着一枚烟翠镶金玉镯,质地通透细腻,色泽清脆透亮,表面浮雕着繁琐却不凌乱的花纹,工艺明显是出自内廷。
江善屈膝接过锦盒,恭敬地道谢:“多谢娘娘赏赐,臣女很是喜欢。”
至于她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没有人会在意。
容妃挥了挥手,有意结束这场对话,江善屈膝应是后,退下回到座位上。
江琼扫了眼江善手上的玉镯,眼神闪了闪,清澈的眸子里染上半缕晦涩。
容妃此次寿辰不是整寿,邀请的都是关系相熟交好的人家,或是与二皇子结交的大臣的夫人们。
这些内眷夫人们进宫后,都会先来长春宫向容妃请安,因而她招待陈府众人的时间有限,再坐了半盏茶功夫,一行人就出了长春宫。
一般嫔妃生辰,不像年节或万寿节这等正式宴会,设宴的地点都在千秋亭,这还是对于高位嫔妃而言,像那些低位的嫔妃,就只能在自己殿里摆上两桌。
千秋亭在御花园一侧,面朝一座活水池塘,池塘中间设有一圆台,可供伶人舞乐。
陈昕言贴在马氏耳边低声说了两句,随后朝江善跑来,挽着她手臂关切道:“表姐你身子好些了么,因为你落水的事,我娘罚我禁足了半个月,直到昨儿才放我出来。”
江善摇头道:“舅母也太小心了,此事并不与你相关。”不过是有人不愿她嫁去陈府,更心思恶毒的想坏了她身子!
想到那冰凉透着寒意的池水,她将目光放到陈氏身旁的江琼清丽的背影上,嘴边噙上一丝丝冷意。
“如果不是我邀你去庄子上玩,你怎么会落水,我之前一直担心你会生我的气呢。”她皱着小脸,眼睛里堆着可怜巴巴。
江善捏捏她的脸,失笑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陈昕言夸张的做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不知想到什么,又贴近她耳边放低声音:“表姐,娘娘刚才的意思,不会是想让你嫁给湘王吧?”
说着说着她就担忧的蹙起眉来:“你可千万别答应,你刚回京不知道,湘王有一位特别得宠的姨娘,听说他之前娶的两任妻子,都是被这宠妾害死的。”
她盯着江善的眼睛,郑重地点点头,表示她说的都是真的。
江善对湘王府确实不怎么了解,听见这话就好奇问道:“湘王前面的两任妻子,应该都是出身高门吧,她们的父母就没要求湘王处置了那位宠妾?”
夏风轻吹,又是一夜悄然过去,东边的朝阳轻盈洒下一层绯红的薄纱,将天地山河草木笼在一片明辉艳光中,桃花在枝头三两成簇,绿叶红花,粉嫩多情。
浅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房内三人身上,为她们打上一层薄薄的微光。
三人盘膝而坐,中间隔着一方红漆炕几,炕几上摆着绣篮和用来打络子的彩线,再旁边是几个做好的扇坠儿。
流春手上动作不停,余光小心瞥向姑娘,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昨儿入夜前,夫人那边送来几匹缎子,说是舅夫人从南边得来的,桔黄、粉红......丹红都有,奴婢看姑娘那会儿已经歇下,就没叫醒您。”
流春能够下床走动后,第二天就回来伺候了,此后红绡、珍珠和流春三人轮流进屋当值,一时间关系倒也和谐起来。
今日闲来无事,三人就坐在炕上,一边打络子一边闲谈起来。
珍珠皱眉道:“舅夫人那边隔三差五就给咱们姑娘送东西,瞧着也是中意姑娘的,偏生就是不请媒人上门,府里不知传了多少闲话。”
江、陈两府有意亲上加亲的事情,虽然尚未摆在明面上,私底下早已露出风声,但随着江善落水受寒的消息传出,这桩亲事就变得模糊不定起来。
陈府嫡枝历来是一代单传,子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江善已经做好亲事告吹的心理准备,心里并没有什么怨恨的情绪,毕竟是她的身体先出现问题。
陈府选择放弃这门亲事,也是人之常情......然而马氏近来的行为,却让她很是摸不着头脑。
在她落水之前,陈府或者说马氏,对这门亲事表现的迫不及待,言谈之间也透出想尽快定下的意思。
如今迟迟未请媒人上门不说,之前结亲的话也成了玩笑,如此这般也就罢了,偏又反常地表现出对她十分重视的样子......
既不想现在定下她,又不愿她许给别人,这是在故意吊着她么?
她心里闪过这个猜测,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她实在想不通马氏这么做的用意,这桩亲事于她而言,不真实多过欣喜,京城比她出身高,性情好的姑娘比比皆是,马氏为何独独选中她?
总不能是因为她这张脸吧?
加上对方这让人捉摸不定的态度,她倒觉得,这门亲事没了或许也是好事。
“姑娘,您是想到什么了么?”
流春见姑娘脸色蓦地沉重下来,心口就是一跳。
江善回过神,思索片刻,开口道:“我只是觉得舅母的态度很奇怪,流春你心思细腻,想办法偷偷打探一下陈府里的事,特别是和舅母或者表哥有关的。”
珍珠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说话:“姑娘是怀疑舅夫人和表公子有问题?”
“我不知道。”江善摇了摇头,蹙眉不解道:“只是我心里总感觉有些不安,总是要亲自打探一番,才能放得下心来。”
流春点头道:“姑娘谨慎些也是应该的,左右不过是使些银子的事。”
江善回到侯府后,每月的月例有十两银子,外加在她回来之初,文阳侯遣管事送来一匣子碎银子,拢共有三百两的样子。
府里穿戴首饰有份例,她的用度也从前院走,其他的银子就攒了起来,现在加起来也快小一千两了。
说起银子,珍珠想起什么,眼睛微亮道:“再过十日就是容妃娘娘的寿辰,姑娘必是要进宫去的,给娘娘的寿礼可得准备起来了。”
江善从记忆中回过神来,那边睿王世子已经礼节周全地请过安,去到了江琼身边。
“睿王世子一来,琼表姐眼里就再没有我们了。”陈昕言拉着江善手臂,嘴里吃味地打趣道。
江琼听见这话,脸上红的滴血,娇嗔着唤了声表妹,警告她不许再说。
陈昕言举手做投降状,嘴里说着话:“好好好,我不说了。”又对江善挤了挤眼睛:“幸好还有善表姐陪着我。”
江善牵了牵嘴角,没有接她这话。
陈昕言以为她不知道来人是谁,就贴在她耳边小声解释道:“表姐,你刚刚回京肯定还不知道,这位是琼表姐的未婚夫,睿王府的世子爷。”
江善点点头,朝那边看了过去,没曾想那位睿王世子也正往这边看来,眼神十足的幽深冷漠。
她撇了撇嘴,不急不缓地收回目光。
一行人乘上辇轿再次上路,慈恩寺前修建有一百零八道台阶,代表着‘十缠’即无惭,无愧,嫉,悭,悔,眠,掉举,惛沈,忿,覆和八十八迷惑以及十修惑,也就是寻常所说的“百八烦恼”。
踏上慈恩寺的“百八阶梯”,就是把“百八烦恼”踩在脚下,自此当然再无忧愁和烦恼。
陈老夫人为了这次上香,自然有让人提前来寺里打点一番,免得让外面的百姓冲撞到,等她们来到寺门前时,早已有僧人等候多时。
不过来得却不是惯常接待陈老夫人的远安大师,而是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和尚,见到陈府的一行人,连忙上前致歉解释。
虽然是点小意外,但多少让陈老夫人兴致大减,微沉的脸上散着压抑的气息。
几个小和尚急得脸都红了,马氏看了眼老夫人,笑着打圆场,“我瞧今日这日子不错,阳光明媚不说,寺里还正好举办法会,想必前来的王府贵人不少,远安大师指定忙得抽不开身呢,”
陈府虽然尊贵,但京城的贵人不少,一溜烟的王府郡王府,随便拉一个出来,都得让慈恩寺小心招待。
陈老夫人虽然依然皱着眉,脸上的神色倒是缓和了些,对着几个小和尚点点头,示意他们带路。
几个和尚同时松了口气,一人先一步前往正殿清场,其他人则带着陈老夫人一行人去了隔间等候。
慈恩寺的正殿,正中供奉着释迦牟尼佛像,两侧立着十八罗汉,而在正中佛像背后是三大力士。
不管平日里信不信佛,一踏入正殿范围,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敛眉肃目,虔诚地跪在结跏跌坐的释迦牟尼佛像前,诚挚地参拜。
每日来慈恩寺的香客很多,所以清场的时间也很有限,拜完佛,众人就立即出了正殿,绕上旁边的小道去了后院,听高僧宣讲佛法。
一路下来,陈老夫人的那点郁气也散了,想着小辈们惯来不爱听这些深奥艰涩的佛法,就笑着打发她们自个出去玩,自己则带着女儿儿媳去了后边。
江善几人站在院子里,商议着要去哪里玩。
慈恩寺游玩观赏的地方不少,前院有姻缘树,后边还有桃林,旁边是清泉池,上泉泉水甘甜清冽,用来煮茶最是上佳,下泉连通一条小河,常有香客在此处放生。
眼看江琼四人商量好游玩路径,兴致勃勃的就要出发了,江善赶忙开口,说自己有些累了,想去旁边找处地方歇歇,就不和她们一起去了。
陈昕言一听,上前拉住江善衣袖,小嘴巴巴地劝道:“表姐,你就去嘛,你第一次出来玩,怎么能不四处走走呢,而且寺里的姻缘树据说很灵的哦,表姐就不想去求一个如意郎君么。”
江善稍有意动,转头看见挨在一起的江琼和睿王世子,立马摇了摇头坚定道:“我还不急,表妹你们去吧,我是真的累了,一点都不想再动。”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离江琼和睿王世子越远越好,她倒要看看,没有她在中间做恶人,她们还能不能爱的难分难舍,生死相随。
不论陈昕言怎么劝,江善都是屹然不动,最后她是嘟着小嘴离开的。
看着四人背影远去,直至消失不见,江善这才长舒口气,带着流春挑了旁边的小道走了上去。
小道两旁栽种着一排排木棉花,红艳艳的花朵跃于枝头,浅金的阳光洒在花瓣上,从下往上看去,花瓣里似有金光流动。
小道的尽头,连着一座宽大的假山,假山上修着一座四角亭,亭子已经被树木完全包住,只能隐隐看到天空翘起的檐角。
“姑娘,您不是累了么,咱们去上面歇歇吧。”流春看着不远处的四角亭,高兴地说道。
江善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她倒不是真的累,只是一来不好和流春解释,二来她们两人对慈恩寺的地形也不熟,倒不如选个就近的地方,待到时间到了就回去。
眼看亭子就在眼前,江善突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流春正要问她怎么不走了,就发现亭子上挂着的竹帘被人掀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人。
从假山下往上看,只能看到隐约的亭子一角,但从亭子里往下看,下面的风景人物是尽收眼底。
江善刚从木棉花树后出来时,亭子里的两人就看到了她,赵安荣都不得不感叹,这小姑娘和他们真的很有缘。
脑子里想归想,面上动作却不慢,笑着向下面两人招呼道:“小姑娘,咱们又见面了,我们主子请您进来一叙。”
江善已经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她有心想要拒绝,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就有一道目光透过竹帘缓缓落在她身上。
她的唇抿了起来,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赵安荣让开位置,请江善先行。
江善捏紧裙摆,在原地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认命地抬脚走了上去。
亭子里的空间不小,中间摆着一方石桌,旁边是四个石凳,男人坐在东首的位置上,目光眺望着亭外。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冲她招手道:“不必拘束,你上前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天然带着一股威严,让人生不出拒绝的念头,江善喉咙动了动,依言上前走到石桌旁。
男人似乎笑了一下,语气称得上温和:“看样子你是已经回到文阳侯府了。”
江善点点头,目光小心地往上抬了一点,接着猝不及防对上男人沉静的眼睛。
他的眼睛黑暗幽深,像是深不可测的海底,可以平静无波,亦能掀起万丈波涛,不容人生出一丝一毫的违逆和反抗。
她慌不择乱地低下头,耳边传来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男人也沉默了片刻,这才重复道:“小姑娘,你在侯府过得好么?”
这话里听不出什么关心,旁的情绪也不见得有,只像是随意问出口的。
江善抿了抿唇,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措辞,她在侯府的生活实在乏味可陈,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可说的,简单回道:“不需为吃穿发愁,暴雨可避曝晒可躲,夜黑则睡日出则醒,自由随性,该是好的。”
嘴上说着好,脸上表情可不是那么回事,男人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说道:“寻常小富之家亦能吃穿不愁,你这可称不上一个好。”
这话里明明没有什么情绪,却听得江善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赶忙偏过了头,不想让他看到她泛红的眼眶。
江善吸了吸鼻子,哑声回道:“我的想法重......”
“明桢哥哥,咱们到那边去看看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江善浑身一个激灵,目光如电射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江琼和睿王世子顾明桢有说有笑地往这边走来,陈叙言和陈昕言两兄妹落后半步,而他们前行的方向,正是这座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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