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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相权倾朝野,请陛下驾崩!苏文照剑雄最新章节列表

提剑斩龙 著

现代都市连载

就在苏文和照晚霜在曾记面馆吃鳝丝面的时候,飞渔城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青须长衫的老者,背上负着一口连鞘的古朴长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老人不曾骑马,只靠两条腿赶路,速度却极快,身形微晃,便出现在数丈开外。每一步的距离相差无几,似乎经过精心的计算,一尺不多,一尺不少。官道上,驾车的马夫只觉得一阵风从身后袭来,吹得后背发凉。还没来得及回头查看,一抹青光就擦着他的面颊而过,马夫打眼望去。只看见一个背剑的青衫客在眼前晃动,看不清楚。揉了揉眼睛想要仔细看时,哪里还有青衫客的身影。“大白天的见鬼了。”一股凉气直冲马夫脑门,浑身起鸡皮疙瘩。这青衫剑客正是从锦绣山赶来的照剑雄。照晚霜的师傅锦绣山当代宗主宗师榜上排名十一照晚霜于梅谷被擒后的几日...

主角:苏文照剑雄   更新:2025-05-14 17: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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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苏文照剑雄的现代都市小说《本相权倾朝野,请陛下驾崩!苏文照剑雄最新章节列表》,由网络作家“提剑斩龙”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就在苏文和照晚霜在曾记面馆吃鳝丝面的时候,飞渔城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青须长衫的老者,背上负着一口连鞘的古朴长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老人不曾骑马,只靠两条腿赶路,速度却极快,身形微晃,便出现在数丈开外。每一步的距离相差无几,似乎经过精心的计算,一尺不多,一尺不少。官道上,驾车的马夫只觉得一阵风从身后袭来,吹得后背发凉。还没来得及回头查看,一抹青光就擦着他的面颊而过,马夫打眼望去。只看见一个背剑的青衫客在眼前晃动,看不清楚。揉了揉眼睛想要仔细看时,哪里还有青衫客的身影。“大白天的见鬼了。”一股凉气直冲马夫脑门,浑身起鸡皮疙瘩。这青衫剑客正是从锦绣山赶来的照剑雄。照晚霜的师傅锦绣山当代宗主宗师榜上排名十一照晚霜于梅谷被擒后的几日...

《本相权倾朝野,请陛下驾崩!苏文照剑雄最新章节列表》精彩片段

就在苏文和照晚霜在曾记面馆吃鳝丝面的时候,飞渔城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青须长衫的老者,背上负着一口连鞘的古朴长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
老人不曾骑马,只靠两条腿赶路,速度却极快,身形微晃,便出现在数丈开外。
每一步的距离相差无几,似乎经过精心的计算,一尺不多,一尺不少。
官道上,驾车的马夫只觉得一阵风从身后袭来,吹得后背发凉。
还没来得及回头查看,一抹青光就擦着他的面颊而过,马夫打眼望去。
只看见一个背剑的青衫客在眼前晃动,看不清楚。
揉了揉眼睛想要仔细看时,哪里还有青衫客的身影。
“大白天的见鬼了。”
一股凉气直冲马夫脑门,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青衫剑客正是从锦绣山赶来的照剑雄。
照晚霜的师傅
锦绣山当代宗主
宗师榜上排名十一
照晚霜于梅谷被擒后的几日,照剑雄就得到了消息,动身前往玉京城准备营救自家徒弟。
结果等他赶到玉京城的时候,苏文已经离京前往沉鱼州。
照剑雄又从玉京追到沉鱼州
看守飞渔城的府兵瞧他的模样就知道不好惹,只是躲得远远的。
等其走后,其中一个士卒立刻骑马往城外的苏家老宅赶。
负剑入城,看着四通八达的街道,照剑雄站在人群中,闭上眼睛。
身为大宗师武者,已经能隐隐触摸到天人感应,能够察觉到方圆气机的变化。
照剑雄在感应照晚霜的剑气,无果之后,睁开眸子,手掐剑诀。
下一刻
曾记面馆内正在吃面的照晚霜脸色大变,袖中的碧幽剑轻轻震动。
“我有点事。”
“你自己吃吧。”
留下这句话,她急忙起身,催动轻功,头也不回的离去。
“来得这么快。”
苏文自言自语,依旧不急不缓地吃着鳝丝面。
晨曦的风尚且残留着晚上的寒气,吹在身上,面颊有些发凉。
照晚霜踩在房顶上,每个起落,都能横渡二三十丈,径直往城外赶。
此时
她心乱如麻
碧幽剑响
说明师尊照剑雄就在附近
连死都不怕的照晚霜,这时候最害怕的却是见到曾经最亲近的人。
她的师傅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师尊
堂堂锦绣山的天骄现在竟然委身于一代权臣奸相,甘为其门下鹰犬走狗。
曾经锦绣山的骄傲,却变成锦绣山的污点。
可想而知,倘若消息传出去之后,自家师傅会遭受江湖同道怎样的嘲笑。
她更不愿照剑雄和苏文碰面。
因为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家师尊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
连排名第九的菩提寺檀空和尚的菩提金身都被硬生生打爆。
倘若双方碰面,照剑雄必死无疑。
所以
照晚霜只能往城外跑,她要将照剑雄引出城。
飞渔城外
荒废的山神庙外
一道身影落地,青衫飒飒,须发飞舞,正是跟着碧幽剑追来的照剑雄。
“师傅。”
照晚霜自破庙中走出,久别重逢,自是泪眼婆娑,一声师傅,满是说不出的酸楚。
“霜儿。”
照剑雄面露欣慰:“没事就好。”
“为师带你回家。”
话音才落,她再也压制不住心底的委屈,痛哭出来,面朝着照剑雄跪下,俯首哽咽道:“徒儿不孝,让您老人家担心了。”
他对自家徒弟的性子很是清楚,打小就要强,二十多年从未落过泪。
可此时却泣不成声,照剑雄心知她肯定在苏文这个狗贼手里吃尽苦头。
当即勃然大怒道:“霜儿莫哭,可是那苏狗贼羞辱于你,为师这就去替你报仇。”
“将那狗贼的脑袋割下来。”
照完霜心如刀绞,不知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出口,急得照剑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几十岁的人气的跺脚。
“好霜儿,有委屈尽管说,师傅给你撑腰。”
“师傅,请恕徒儿不孝,日后不能常伴您老人家左右。”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自己若是不主动斩断关系,将来肯定会牵连到锦绣山。
她连磕三个响头之后,从地上起身,擦干眼角的泪水:“苏相待我极好,并未有侮辱之举。”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照剑雄心底隐隐有不妙的感觉。
照晚霜眉目苦涩:“徒儿已经决定为苏相效命。”
“可是有什么把柄落入他的手中。”
照剑雄眼露寒光。
她当即便将赌剑落败之事说出来,随后取出碧幽剑和锦绣山的佩剑,一长一短两口剑双手捧着。
“弟子有辱师门,自甘堕入邪魔外道,不配为锦绣山弟子。”
“还请师尊将两剑收回。”
“你。”
照剑雄抬起手掌,看着她倔强的表情,始终下不起狠心落下。
只能骂道:“糊涂。”
“你糊涂啊。”
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让我说你什么好。”
照剑雄恨不得将苏文这个王八蛋乱刀分尸,剁成肉沫。
“师尊。”
“弟子以决心跟随苏相,还请师尊收回兵刃,将弟子逐出锦绣山。”
照晚霜语气坚决。
“我这就去杀了那个王八蛋。”
背上的古剑似乎感应到了照剑雄的杀意和怒火,嗡嗡震动。
“师尊若要杀苏相,就请先杀了霜儿。”
照晚霜昂着头,挡在他面前。
不是在救苏文,而是在救照剑雄。
“你当真不让?”
他怒目而视,甚至拔剑指着她的咽喉。
照晚霜并没有让开的举动,反而闭上眼睛安静等死。
照剑雄哪里下得去手,收起长剑破口大骂道:“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养了你这么个不孝子。”
“非要护着那个奸贼。”
“让为师将其一剑杀了,赌约自然不作数。”
照晚霜见照剑雄迟迟不肯收回佩剑,知道对方心里还残存着希望。
她可以一诺千金,哪怕赌输了,无非就是把命赔进去。
反正在梅谷的时候就该死了。
但万万不能不能把宗门牵涉进来。
当即咬牙,松开手掌,任由长剑落地,而她则是拔出碧幽短剑。
往后退去,剑刃划过,半片袖袍被隔断。
“今日我照晚霜于山神庙前,割袍断亲。”
“自此叛出师门,今后所作所为,皆与锦绣山无关。”
“人神共鉴。”
袖袍落地,短剑亦脱手而出,朝着照剑雄飞去。
割袍断亲
自叛山门
“逆子。”
照剑雄伸手将断剑握住:“今天说什么我也要将你带回去。”
以指代剑,朝着照晚霜点去。
她亦以驭剑术应对,一尊剑术宗师,一宗大宗师,两人交手,激荡的剑气将方圆几十丈夷为平地。
照剑雄的驭剑术明显更为霸道凌厉,哪怕用的是剑指,但剑气威力,丝毫不逊色于神兵利器。
约莫交手百招之后,照晚霜被一指点中肩头,血花迸溅,强大的指力直接将血肉洞穿。
整个人倒飞出去,尚未落地,她便强压伤势,运转内力往远处逃窜。
照剑雄速度更快,几个起落之后,如雄鹰扑兔,五指朝着她肩头扣去。
一抹刀光自侧翼而来,强行将其逼退。
来人正是老山头。
“照剑雄,跑到沉鱼州撒野,当真不怕死吗?”
老山头执刀在手,杀气凛冽,沉声低语。
“崔山。”
只是一招,照剑雄就认出老山头的身份,背上长剑震动,脸色极为阴沉。
远处
滚滚烟尘冲天而起
是飞渔城内驻扎的骑兵
照剑雄看着脸色苍白的照晚霜,眼底泛起些许不忍,可还是骂道:“你这孽障,自甘堕落,不配为锦绣山弟子,自此之后,你我再非师徒。”
“下次相见,本座定要清理门户。”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噗嗤”
待到自己师尊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照晚霜气极攻心,口吐鲜血,当场昏死过去。
“照姑娘。”
老山头慌慌忙忙将其带回去。
飞渔城外
苏家老宅
观花水榭中
昏黄的落日余晖从湖面后撤,凉风回荡,卷起嫩绿的杨柳叶。
床榻上
昏睡了大半天的女子缓缓睁开眼睛,嘴里不由自主的发出声轻咛。
从床上坐起来,第一眼就看到盘坐在堂前木板上垂钓的男人背影。
“醒了?”
苏文不曾回头。
“嗯。”
她揉了揉太阳穴,脑袋依旧胀痛,步履蹒跚地走到桌旁,抓起水壶倒了杯温茶。
晚风牵轻纱共舞,落日与白鹤同飞。
苏文的目光盯着湖面,鱼漂随着涟漪起伏,自说自话:“照剑雄离开沉鱼州,回锦绣山去了。”
照晚霜不说话,默默将茶水喝下,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的看着外面的湖面。
心底五味杂陈,唇齿满是苦涩,一点搭理他的心思都没有。
那个男人继续说着风凉话:“你们师徒的演技太差了。”
“尤其是你,自逼气血,上演一出口吐鲜血的苦情戏。”
“渍渍。”
苏文神色戏谑:“看着挺感人,就是有点假。”
“你。”
照晚霜瞪着他。
苏文好似背后长眼,将她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照剑雄给你展示的人剑合一精妙,领悟了几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偏过头去,小声说道,语气中满是心虚。
师徒二人在山神庙前交手,看似是照剑雄打伤了照晚霜,实则是他们在唱双簧。
照剑雄借机传授自己徒弟他对于驭剑术的领悟。
看似恩断义绝,师徒反目,只不过是演给天下人看的,免得其他武林中人,借照晚霜的由头去锦绣山寻麻烦。
苏文左手挥了挥衣袖,旁边地上的长剑朝着屋内的女子飞去,她伸手将其接住。
这是口极为精美的长剑。
照晚霜将其拔出,剑长三尺,通体泛着寒光,散发着缕缕寒气,就连屋内的温度都开始骤降。
“好剑。”
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剑身,不由得发出惊叹,美眸中的欢喜更是遮掩不住。
天下的剑客,谁人能不喜欢好剑?
“听老山头说,你把碧幽和佩剑都还给照剑雄了。”
苏文淡淡道:“这口凝霜剑,以万年寒铁融合天外陨铁打造而成,出自两百年前的铸剑名家石夫子之手。”
“剑身自带寒气,对敌之时,只需以真气注入其中,便可激发寒气,威力不弱。”
“就当本相送给你的礼物。”
照晚霜目光下移,果然在剑身上瞧见凝霜二字。
“竟然真是凝霜剑。”
她显然听说过这口剑的名头。
“神兵榜上排名二十的凝霜剑,你就这么送给我?”
既有宗师榜,自然少不了神兵榜。
江湖中人,兵器和武功永远都是绕不开的话题。
和宗师榜的含金量一样,但凡能登上神兵榜的兵器,都具备不俗的威能,远超寻常的神兵利器。
甚至有武者能够靠着榜上神兵越境败敌。
因此每一剑神兵出师,都会在江湖中引起血雨腥风。
就拿凝霜剑来说,莫说是宗师,就是大宗师级别的武者都眼馋不已。
而苏文却好似扔烧火棍般将其扔给照晚霜,由不得她不疑惑。
“你想让我做什么?”
她眼神警惕,说是那么说,却半点都没有放下凝霜剑的意思。
“不要的话可以还给我。”
苏文撇嘴。
“谁说不要的。”
照晚霜:“不要白不要,再者说我都替你卖命了,送我把神兵不也是应该的吗?”
“就算是补偿。”
他嘴角微微抽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而是聚精会神地盯着鱼竿。
几个呼吸后,一股力量拉着鱼漂往水里杂拽。
“上钩了。”
苏文面露喜色,急忙将鱼竿提起,果不其然,一条咬钩的鱼儿被顺势拉出水面。
“有什么好得意的。”
照晚霜取了披风裹上,怀中抱着凝霜剑走出青纱帐,看着鱼篓内活蹦乱跳的鱼儿:“圈养的池子里的鱼,迟早都会上钩。”
“说得没错。”
他赞同地点头:“我知道它的命运已经注定,你也知道,唯独鱼儿不知道。”
“蹦跶得这么欢,以为自己能跳出鱼篓。”
她嘀咕:“我总感觉你说的不是鱼。”
“鱼可以是鱼,人也可以是这条鱼,谁都可以是鱼,包括你我。”
苏文自顾自说着,随即串上鱼饵,继续抛竿垂钓。
“你们这些人啊。”
照晚霜冷哼:“说话总是喜欢打哑谜,云里来,雾里去的,没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
“那是因为你不够聪明。”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等你哪天学到我的一成智慧,自然就能听明白。”
照晚霜眼神鄙夷:“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坐了会,她觉得看苏文钓鱼没意思,便拔出凝霜剑开始修炼剑术,参悟驭剑术的玄妙。
剑影翻飞间,寒气弥漫,隐隐有低沉的剑鸣之声响起。
眼看着就要上钩的鱼儿被吓跑,苏文黑着脸道:“去远点的地方练剑,别打扰本相钓鱼。”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老管家苏常走进水榭,虽然瘸了条腿,可苏常走路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
“照姑娘,大夫说了你最近不要运功,还是要多修养修养。”
瞧见照晚霜正在练剑,老管家出言提醒。
“常叔,一点小伤,不妨事的。”
前夜在海上遭遇风浪,也算是同生共死过,因此两人就算熟络,说得上话。
“我已经让厨房熬了鱼汤,等会就送过来给你好好补补。”
老管家和声细语,穿过曲折的水榭走廊,跨过木桥。
“老爷,您竟然把凝霜剑都给照姑娘了。”
苏常诧异。
“那把剑太凶,其他人都驾驭不住,反正放在库房里也是吃灰。”
苏文扭头看着老管家:“常叔,是不是有什么风吹草动。”
“刚刚得到的消息。”
苏常凑过来,沉声道:“宁阳府有变。”
“宁阳府元安县杨柳村的百姓因不满赋税过重,于昨夜聚众围攻县衙。”
“元安县的县令被愤怒的百姓用锄头硬生生砸成肉酱。”
“目前元安县已被反贼占据,宁阳府其他县有不少人响应,纷纷前往元安县投靠这伙反贼。”
苏文并没有露出惊诧之色,这些年,他见过的造反次数不说多如牛毛,最起码也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他自己亲自镇压的反贼都有七八伙。
不外乎就是赋税过重,差役逼死人为导火索。
朝廷定下的赋税虽然不轻,但不至于让人活不下去,耐不住下面的各级官吏层层加码,最后落到百姓头上翻个倍都算不错的了。
有的地方甚至翻个三五倍都是常有的事。
尤其是州府县一层,各地都有世家大族豪强,互相联姻,势力盘根错节。
朝廷派下去的官吏想要做事就必须要依靠这些地头蛇。
没有他们
壮丁拉不到
赋税也收不起来
甚至要是官吏不配合,还会有杀身之祸。
这些年,长生帝君做得最正确的事情就是任用苏文,对各地的世家豪强开刀。
当然
这位陛下不是为了百姓
而是因为世家大族在抢他的钱
造反频发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苏文杀世家杀得太狠。
好几起造反的背后都能看到世家豪强的影子。
“恐怕不出数日,这群反贼就会席卷整个宁阳府,甚至整个元沧道。”
老管家隐隐有些担忧。
“常叔的意思是?”
苏文微微皱眉。
“太巧合了。”
苏常摇头:“老爷前脚刚回沉鱼州,后脚宁阳府就有人造反。”
“朝廷势必会派大军前来平叛。”
不怪老管家多疑,而是太过于凑巧。
倘若朝廷借着平叛的由头直接将大军调来元沧道,到时候只要有一个反贼出现在沉鱼州,平叛大军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沉鱼州给围了。
此时朝堂的纷争已经达到白热化的程度,苏常必须要考虑的比平时更多。
因为苏文输不起
一步走错,粉身碎骨,抄家灭族。
“不排除这种可能。”
苏文抬起鱼竿,悠悠道:“这应该是长生四年的第一起造反吧。”
“是的。”
老管家点头。
“既然有人觉得今年太平静了,那咱们就抱点柴火来,将这场火烧得旺些。”
“老爷的意思是?”
苏常太过于兴奋,以至于身体有些颤抖的问道。
“一场造反怎么够?”
“排场太小了。”
“没意思,没意思。”
苏文将咬钩的小鱼摘下,又放回水中:“雁南道,煌仙道,剑南道,涠洲道都有些太平静了。”
“老奴这就去。”
目送着老管家离去,他收回目光。
“没想到有人这么快就按捺不住。”
这天下
酝酿了十多年的风暴终于要浮出水面,究竟谁能屹立不倒,谁又会陨落在风暴之中,尸骨无存?
一切都才真正的开始。
老管家的担心不无道理
只需要调来大军将沉鱼州团团围住,届时自己就是瓮中之鳖,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失去他这位宰相,远在千里之外的相党就是群土鸡瓦狗,根本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而玉京城的皇权之争也将彻底和他没有关系。
届时不管是陛下继续掌权还是某位皇子成功夺位登基,都会毫不留情的除掉苏文。
他将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大宗师又如何?
面对千军万马的时候,也只会变成肉泥,亦或者被箭雨射成筛子。
甚至极有可能此事就是陛下和那几位皇子以及勋贵世家们共同推动。
因为苏文的实力已经超出了陛下的掌控。
杀了他
那位帝君可以随时再扶持起一个新的权臣,自己则继续躲在后面作壁上观,让棋子和勋贵世家们斗法,打生打死。
权臣是什么?
不过就是天子的夜壶
用的时候拿出来,不用的时候一脚踢翻,倘若不小心打碎了,再换个新的便是。
可惜他们还是小看了苏文的嗅觉和实力。
既然要调兵平叛
他倒要看看,那位陛下究竟能调动多少兵马,能平多少叛乱。
又能派多少大军来围住沉鱼州。
对于苏文而言
越乱越好
一潭清水就意味着所有的目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正所谓浑水好摸鱼。
果然和老管家预料的一模一样,不出三日功夫,元安县的叛军便壮大到数万人,席卷整个宁阳府,就连宁阳府的兵器库都被叛军攻破。
五日之后
一份密信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从玉京城送到沉鱼州。
“发生什么事了?”
苏家老宅内
练完剑的照晚霜走进屋内,便看到苏文正脸色阴沉地看着手里的信。
“昨日长生宫下达了平叛的圣旨。”
“由魏国公魏文通,领兵五万,前往元沧道平叛。”
苏文将密信递过去。

满朝文武噤声不语,苏文淡漠地看着被拖走的郑西平,诸如大皇子,魏国公,韩国公等被叫到名字的,亦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没有人为郑西平求情,这位神武卫大将军唯一的价值就是他神武卫大将军的职位。
如今官职被剥,就是个活脱脱的废物。
废物就意味着没有价值。
谁会为一个没有价值的人求情?
朝堂就是如此
想要生存下来,就必须要足够冷血无情。
这早朝殿上的每一个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鲜血。
内监司的圣旨就代表了天子的意思,郑西平的下狱以成定局,此时那些勋贵已经在思考如何将空出来的神武卫大将军这个位置拿下。
五千披甲卒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苏文将文武官员的表情收入眼底,也猜透了他们的想法,暗自冷笑。
本相好不容易才腾空出来的位置,岂能让你们接盘。
“赵尚书。”
他看向人群中的刑部尚书赵泽端,这位神武十三年的状元郎在朝堂中,总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任由局势波云诡谲,他却不动如山,既不投靠苏文,也不亲近诸位皇子,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如鱼得水。
“苏相。”
赵泽端恭敬执礼。
“郑西平交由你们刑部处置,务必要将其犯下的恶行一件不漏地查清楚,还那些冤屈者一个公道,以彰朝廷法度。”
苏文:“其中牵涉者,无论官职高低,无论身份几何,皆按律令处置。”
许多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急忙低下头,极为心虚。
他们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宰相要借郑西平之事,对朝堂进行一番清洗。
党同伐异
不少人开始担心是否会牵连到自己。
不敢交头接耳,只能左顾右盼,互相打眼色。
赵泽端心头微紧,只道:“我定然遵守周律,秉公办理。”
苏文微微点头:“如此最好。”
“苏相。”
秦国公接过话头:“既然郑西平被罢职,那这神武卫大将军的位子总不能空着。”
“要不咱们就议一议,将大将军之位定下来,再奏请陛下决断。”
大周以武立国,因此武将在左,文臣在右。
苏文因为宰相的身份,超脱于文武之列,他的位置就在龙椅案牍之下。
秦国公秦洪身的魁梧雄壮,膀大腰圆,一张阔脸黝黑。
年轻时候曾在边境统军,后来调回京城在兵部担任左侍郎。
秦国公府乃是大周开国十二国公府之一。
传到秦洪这一代,府中子孙大多在边境效力,在军中的影响力极大。
而秦洪本人,也是勋贵中的代表人物。
秉性暴躁,武学造诣极高,十三年前,一柄虎头锐金枪连挑北元十二将。
秦洪一开口,其余勋贵世家纷纷附和。
“我看就你们秦家的后辈秦宵合适。”
“魏国公府的千郎将魏元霸也可以。”
“沐剑本身就是右神武卫将军,正好担任神武卫大将军。”
这些勋贵世家推荐的大多是自家的子弟,反正对他们而言,只要是勋贵圈子里的人掌管神武卫就行,至于是哪家的人并不重要。
苏文端坐,两眼微阖,对此充耳不闻。
“苏相。”
这时候,大皇子李乾开口:“本殿下麾下有一名猛将,名作周复,其人天生神力,可生撕虎豹,适合神武卫大将军的位子。”
“苏相。”
眼见大皇子说话,二皇子李坤也不甘示弱,开始推举自己手下。
“我麾下也有一员猛将,膂力惊人,可掌管神武卫。”
三皇子:“我门下大将王无敌,先天九重修为,擅使一对金瓜锤,可担任神武卫大将军。”
四皇子忙道:“苏相,本殿下手中也有那么个猛将。”
但凡有野心的,都对神武卫大将军这个职位垂涎欲滴。
等他们说完,苏文不紧不慢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朝旁边的老太监道:“姚公公,宣旨吧。”
姚公公取出第二份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神武卫千骑将樊虎,屡立功勋,勤勤恳恳,深得朕心,今擢升为神武卫大将军。”
“钦此。”
最后两个字,姚公公拖得很长,随即看了眼满朝文武道:“诸位殿下,国公可听清楚了?”
“大家伙都别争了,神武卫大将军陛下以有人选。”
“樊虎?”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
魏国公疑惑:“你们谁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知道。”
“哪儿冒出来的这么个角色。”
“无名之辈,凭什么担任神武卫大将军。”
“就是。”
“苏相,姚公公。”
秦国公脸色不悦:“神武卫乃是殿前三卫之一,统率五千人马,事关京城安危,岂能让一个千骑将担任。”
“既无功绩,自然无法服众,还请回奏陛下,三思而行。”
“秦国公好大的气派。”
姚公公阴沉着脸:“你的意思是陛下他老人家年老昏聩,识人不明?”
桀骜不驯如秦洪,此时也吓的脸色大变,忙道:“微臣不敢。”
“宣樊虎进殿。”
门口值守的小太监扯着嗓子吆喝。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群臣回头,只见一道魁梧的身影踏入早朝殿。
身高九尺,披着黝黑的鱼鳞甲,宛若铁塔猛兽般的体魄,双臂可走马,配上狰狞的刀疤,极为骇人。
“好一员猛将。”
秦洪等勋贵大多上阵厮杀过,眼力极为高明,对方是虎是虫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初见樊虎便不由在心底感叹。
随即又惋惜起来:“可惜此人并非我勋贵世家出身。”
豹头环眼的樊虎站在人群中,就如同一头猛兽,四周的官员纷纷后退。
“樊虎,见过相爷。”
说话间,震动殿内的房梁似乎都在颤抖,离得近的文官甚至觉得耳朵刺痛,嗡嗡作响。
“樊将军。”
苏文笑道:“日后咱们殿为官,不必多礼。”
“该死的,不能让此人坐上神武卫大将军的位置。”
不用想就知道樊虎是相党,苏文本就权势滔天,倘若在加上神武卫,日后在玉京城,这些勋贵世家的日子就难过喽。
于是乎,秦国公等人也顾不得许多,纷纷站出来阻止,哪怕姚公公的脸色快滴出水来,他们也视若不见。
“苏相,姚公公。”
大皇子李乾开口:“神武卫为皇朝精锐,士卒向来桀骜,若是随便一人掌管神武卫,恐怕会适得其反。”
“不如让樊将军就在殿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诸位推荐的人选较量一二。”
“倘若能技压群雄,定然能服众。”
“没错。”
“照我说,谁赢了谁当这个神武卫大将军。”
姚公公还想开口,却被苏文一个眼神拦下,他缓缓起身朝樊虎道:“樊将军,可敢一战?”
“自无不可。”
樊虎咧嘴:“只是分胜负太过无趣。”
“谁若是不服,大可与本将一决生死。”
此时的樊虎,神色睥睨,虎视眈眈地扫过众人。
“好。”
苏文大笑着拍手:“那就在殿前决斗吧。”
“苏相。”
姚公公小声道:“在皇宫见血,未免不吉利。”
“无妨。”
苏文淡定:“陛下若是怪罪下来,由本相担着。”
“那就说定了。”
面对这等挑衅,秦洪冷哼:“大家伙都听见了,既决胜负,也决生死。”
“到时候人头落地,谁也不许反悔。”
这话分明是说给苏文听的,他微微一笑:“本相一诺千金。”
“咚咚咚”
早朝殿前的空地上,禁军士卒搬来战鼓,敲得震天响,锦旗招展。
文武百官聚在殿前房檐下,远远观望。
几位皇子以及秦国公等人都在殿内坐着。
苏文也不例外,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热茶,慢悠悠地品着。
樊虎此番主动应战,大抵是想要拿几颗世家勋贵子弟的人头来向苏文表忠心。
这家伙看着五大三粗,实则心思颇为通透。
苏文费心费力将神武卫大将军这个位置拿下来,樊虎自然要交些投名状。
而和勋贵彻底划分界限就是最好的投名状。
“报。”
“第一场比武,樊将军胜,三刀斩下周复人头。”
“报。”
“第二场樊将军胜,两招劈死王无敌。”
“报。”
“第三场樊将军胜,一招腰斩魏元霸。”
“第四场樊将军胜。”
“第五场樊将军胜。”
以秦国公等人为首的勋贵世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苏文和姚公公却喜笑颜开。
一连十六场
樊虎全胜
甚至没有人能在他手中撑过十招。
“诸位,还要继续吗?”
连斩二十人之后,苏文放下茶杯问道。
无人回应
“很好。”
他点头。
当浑身是血的樊虎再度踏入早朝殿的时候,竟无人敢与其对视。
“樊虎接印。”
姚公公乐得合不拢嘴。
樊虎接过神武卫大将军印,单膝跪地,道:“谢陛下天恩。”
“恭喜恭喜。”
“樊将军神武。”
相党中的文武官员齐齐凑过来恭喜道贺,而樊虎也笑着回礼。
眼见苏文门下的人个个趾高气扬,以秦洪,魏国公,沐国公等人为首的勋贵世家全都黑着脸不说话。
不止神武卫大将军这个位子没争到,反而折损了许多后辈高手。
出乎预料的,大皇子竟然朝樊虎道贺。
“樊将军当真神勇。”
适才李乾门下的高手被樊虎一刀枭首,这位大皇子却还能谈笑风生,这份隐忍倒是让众人高看许多。
“本殿下在武道上略有研究,将军若不弃,咱们可以约个时间饮酒论武。”
当着苏文的面挖墙脚,就算不成也能恶心下那位权相。
二皇子冷哼。
“殿下有心,微臣惶恐,只是新掌神武卫,实在是没时间。”
樊虎直接拒绝。
“不碍事。”
大皇子笑道:“本殿下等得起。”
樊虎不在回话,而是默默退到苏文旁边站着,其意不言而喻。
姚公公道:“诸位都静一静。”
“陛下有令,休朝半月,让大家都好生在家中歇歇。”
闻言,一众官员纷纷露出喜色。
“都散了吧。”
几位皇子,勋贵世家,六部官员三三两两的离开。
姚公公将苏文叫到旁边道:“相爷,陛下请您明儿去城外的紫山观赏雪。”
“陛下要出宫?”
他露出诧异之色。
“不。”
姚公公摇头:“陛下要养病,相爷自己去就行。”
“咱家也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临走的时候,姚公公又回头留下这么句话。
长乐坊
苏府
后院
暖盆中的金丝炭烧得很旺,热气弥漫,将纱帐吹起。
府中的家丁正在清扫院落内的积雪冰霜。
“紫山观?”
计幽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片刻之后,眉头皱起。
“陛下这是想探相爷的底细啊。”
他看向躺在椅子上喝茶的中年男人。
苏文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诧异和慌张,依旧老神自在,似乎早就有所预料,
“这茶陈了些,还得是明前的毛尖好喝。”
甚至还有心思点评茶叶。
“这老东西到现在还防着咱们。”
计幽骂道。
“防是正常的,不防才是不正常。”
苏文轻笑:“本相门下鹰犬走狗遍布十九道,现如今又掌控神武卫,以咱们陛下多疑专权的性子,若是不防我一手,那才是有鬼。”
计幽头疼:“紫山观的那个牛鼻子老道可不是好招惹的,咱们想要让他交人,恐怕不太容易。”
紫山观主顾长青
号称长青一剑
宗师榜中,排行第三。
此榜由天机门发布,囊括天下所有大宗师,而顾长青能居第三,其实力可想而知。
十五年前,佛道两宗于天元山论武。
顾长青一人一剑连败佛门六尊大宗师,就连当时菩提寺住持都败于其剑下。
八年前
紫山观的一名女弟子被北元魔头奸杀。
顾长青破关而出,追至北元皇都,硬生生将此魔头斩杀,紧接着单人独剑从诸多北元高手的围攻中安然脱身。
这两战彻底将顾长青的声望推到巅峰,在金丹不显,神通绝迹的时代。
隐隐有天下第一高手,道门第一人的呼声。
苏文和顾长青有过几次会面,对这位宗师榜第三有很深的印象。
确实是个极为可怕的角色。
长生帝君摆明了想用顾长青来试探他的底细。
毕竟他几乎没有出过手,仅有的一次恐怕还是前几天在杏花巷硬接锦绣山照晚霜的御剑飞仙。
这一战可以瞒过绝大多数人,却绝对瞒不过长生殿的那位。
“要不明日将府邸的高手都带上。”
计幽道:“我还不信,四大宗师联手,还压不住顾长青一人。”
风林火山
苏文麾下的四尊宗师
快刀无二崔山
烈火神掌火屠
追风神剑烟波客
以及最神秘的玉面修罗玉玲珑。
崔山也就是老山头一直以马夫的身份贴身保护苏文的安危。
火屠和烟波客前几日才从菩提州回来。
莲花寺的两尊宗师高手就是死在他们二人的手中。
至于玉面修罗玉玲珑
哪怕在苏府内,知道的人也不多,至于见过她的,唯有苏文一人。
就连计幽这位主簿都不知道玉面修罗的真正模样。
“你还是小看了顾长青。”
苏文笑道:“能登上宗师榜,并且排名第三的人,不是那么简单的。”
“莫说是他们四人,就算换成四尊大宗师联手,都未必能压得住顾长青。”
“那怎么办?”
计幽擅长的是谋略,而不是武道厮杀。
“你只需在京中看好长生殿以及那些勋贵世家就行了。”
他放下茶杯,拿起一卷易经看起来,头也不抬道:“顾长青这个牛鼻子老道我来搞定。”
计幽不再多言,他知道自家相爷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既然敢这么说,自然就是有解法。
还有两天就是年节,夜色落幕,风雪也难掩玉京城的年味。
长乐坊是诸多坊市最热闹的,也是最繁华的。
飘香楼的酒
不夜楼的鱼
孤烟亭的烤全羊
夜市的小吃
苏文很喜欢长乐坊的烟火气,所以他才将府邸建在这里。
远远地就能听到从夜市传来的鼎沸人声。
竹林上的积雪被风吹着,簌簌簌地往下掉落。
房檐下的两盏灯笼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堂内
纱帐之后
有身披纱衣的青春女子正在翩翩起舞,伴随着悠扬的曲乐之声回荡。
苏文醉眼朦胧,靠在软垫上,手掌跟着节奏拍打桌子。
两名罗衫半解的曼妙女子走出,坐在他的左右两侧,俱是千娇百媚。
将她们搂在怀中,这就是权势的美妙和快乐。
腊月二十九
风雪不减
辰时刚过
朱雀门
独眼的老马夫缓缓驾着马车驶来,整个玉京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都对这辆马车熟悉无比。
因为这是大周宰相苏文的车辇。
城皇司的士卒远远瞧见了马车,立马打起精神,主动将进出的人群驱散。
“见过相爷。”
马车过来,士卒们齐齐躬身执礼。
无人应答
老山头好似没有瞧见,自顾自用鞭子拍打着马屁股,催动马车出城。
奔着紫山而去。
那地儿离玉京城不算远,也就三十里路。
紫山观和大周皇室的关系匪浅,从立观开始,就受到皇室的供奉。
历代紫山观观主都有朝廷册封的真人度牒以及法袍。
远不止如此
逢年过节,皇室对于紫山观多有封赏,就拿当今天子长生帝君来说。
明面上前往紫山观问道的次数就有六十次,在位三十二年,差不多平均一年两次。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大周皇朝的国策。
崇道抑佛
这也是为什么开国皇帝如此推崇前朝的青莲居士。
几乎每一任大周天子都有同一个梦想。
那就是长生
炼丹炼气,圈养丹士道士更是家常便饭。
长生帝君更是在皇宫内耗费无数银钱修筑了三座宫殿。
长生殿
飞升殿
摘星殿
负责主持建造这三座宫殿的正是顾长青的师弟白鹤真人。
马车在紫山道观外停下
年节将至,大雪不停,因此往来紫山的香客极少,要等到开春化雪之后,玉京城内的达官显贵们才会前来烧香祈福。
帘子掀开,苏文躬着身子走出马车,道观原本紧闭的大门打开,穿着朴素青衣的年轻道士走出,怀抱拂尘,双手作揖礼。
“可是苏相?”
道士问道。
“正是。”
苏文点头。
道士:“家师得知苏相要来,特命我前来迎接。”
老山头轻咦声:“顾长青这牛鼻子老道莫非当真能掐会算,还是修成了未卜先知的神通?”
道士眼皮轻抬:“家师只是吩咐我前来迎接,至于他老人家如何得知,我不得而知。”
“没意思。”
老山头摇头晃脑。
“苏相爷,随我来吧。”
道人转身,往观内走去。
苏文和老山头跟上。
紫山之所以得名,是因其漫山遍野的紫枫,入秋之后,山野尽紫,极为壮阔。
奈何正值寒冬,草木干枯,风雪铺天盖地,山野唯有一片素白。
苏文在玉京城待了十多年,对于这等雪景,实在提不起多大的兴趣。
几个道士正是打扫地上的积雪。
紫山观很大
光是宫殿就有七座,这还没算上其他的楼阁院落。
大多是大周历任帝王资助建造。
七拐八折,穿堂过殿,年轻道士将他们带入紫秋宫。
青烟缭绕,紫气盘旋,除此之外,宫内陈设简单,书架上摆放着诸多道藏经卷。
“二位在此稍候片刻。”
年轻道士上了茶水之后,便退出紫秋宫,将苏文和老山头留下。
他盘膝而坐,将手伸到桌下的暖帐中。
老山头倒是极为不客气地在宫内四处转悠,翻阅着架上的古籍。
大多数都是随便看两眼便放回去。
杯中茶水由热转凉,眼见顾长青依旧不曾现身,老山头骂道:“这牛鼻子老道,派头好大。”
“别急。”
苏文百无聊奈地看着外面的风雪,随口道:“再等会,要是顾长青还不来,就先一把火烧了紫秋宫,然后调兵来围了紫山观。”
“苏相好大的口气。”
不悦之声方才入耳,就有阵风飘进殿内,顾长青站在紫秋宫门口,两手背着,抬腿跨进来。
青色的道袍穿在他的身上,极为贴身,头插木簪,颌下有须,面颊消瘦。
紫山观观主
长青一剑
宗师榜第三
顾长青
“开口就要烧宫围山。”
顾长青入殿,随手一挥,就把挡在前头的老山头推开,轻飘飘在苏文对面落座。
“苏相未免太不将顾某放在眼里。”
老山头脸上的褶子都紧绷,适才顾长青拂袖的瞬间,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有些不受控制。
好像身体在半空,两脚不着地,如无根之萍,被一阵风便吹倒。
差距
两者之间存在巨大差距
不是老山头太弱,而是顾长青这位天下第三太强。
面对语气不善的长青一剑,苏文眉梢轻挑,表情蕴含着几分戏谑:“要不要试试。”
“看本相烧不烧得了你的紫秋宫,围不围得了你的紫山观。”
顾长青的气势很强
强到压得老山头快喘不过气
可他却丝毫不受影响,视眼前这位天下第三的剑道大宗师为无物。
顾青山沉默
他承认
自己有些小瞧了苏文的胆量和气魄。
本以为出场就能压住对方,现在不止没有奏效,反而被其三言两语反将一军。
“本相听说过顾观主的事迹。”
苏文挑眉:“连败佛门六尊四境高手,一人一剑,杀穿北元皇城,让无数北元高手闻风丧胆。”
“的确很厉害。”
“宗师榜中排名第三。”
他的声音不大,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散去,冷冷道:“可这里是玉京城。”
“纵然观主是百人敌,千人敌,又能否敌得过千军万马?”
“还是说顾观主觉得本相调不来兵马?”
纯粹的以势压人。
顾长青也没想到苏文竟这般狂妄嚣张,眼神微眯,淡淡的杀意浮现。
“苏相,纵然你能调来千军万马,然此时此刻,在这大殿之内,你我相距三尺。”
“倘若我出手,便是金丹境来了,也拦不住。”
这就是顾长青身为天下第三的自信和底气。
可惜面对顾长青的威胁,苏文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笑道:“本相就在这里,若是顾观主有自信,大可以出剑一试。”
老山头很紧张
右手紧紧握住刀柄。
他的佩刀前些时日断在照晚霜剑下,苏文又给找人给他锻了一口更好的刀。
老山头有自知之明,他不是顾长青的对手。
生死相搏
甚至连半成的胜算都没有
但倘若顾长青敢动手,他会毫不犹豫的拔刀。
无形的硝烟味弥漫。
一方是成名多年,天下第三的剑道大宗师
一方是臭名远扬,权倾朝野的宰相。
一个江湖人
一个庙堂相
四目相对,顾长青周身的杀意暴涨,眼中精光四射,如剑光般锋芒锐利。
直觉告诉顾长青,对面那个男人是个高手。
而且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
他希望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顾长青根本感受不到苏文体内的真气流动。
无论武者修士,皆以真气内力为根本,哪怕会藏气之术,多多少少都会露气。
而想要真正屏蔽顾长青这位大宗师的感应,要么对方根本没有内力,要么对方的境界在他之上。
普通人
亦或者金丹境
倘若是普通人又岂能凭借两指轻而易举接住锦绣山的绝学驭剑飞仙。
至于金丹境,那更加不可能。
整个天下,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金丹境武者,何况苏文不过三十多岁,这么年轻的金丹境,古往今来都找不出几个。
绝对不可能是金丹境。
顾长青将这个荒谬的想法压下,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都看不透苏文的深浅。
出手还是不出手
纵横江湖几十年的长青一剑陷入两难之境。
主要是苏文表现得太过自信了。
从来没有谁在面对顾长青的时候敢这般自信。
甚至可以说是狂妄
一瞬间,顾长青的脑海中闪过诸多思绪,他尽可能地去猜测对方的底牌。
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倘若能一剑杀死苏文,这份后果顾长青担得起。
要是杀不死对方
结局就是紫山观覆灭。
顾长青终究是不敢赌。
腾腾杀气消散,眼中精光破灭,这位紫山观观主恢复平静。
“不敢吗?”
苏文摇了摇头,露出失望之色:“本相还是高看你了。”
顾长青闷声:“苏相若是来此彰显威风,恕贫道不奉陪了。”
“行。”
苏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直接开口:“本相也就不绕关子,顾观主把人交给我吧。”
“什么人?”
顾长青疑惑。
他道:“锦绣山照剑雄之徒照晚霜。”
“我不知道。”
顾长青否认:“贫道不认识此人。”
“半个时辰之后,五千神武卫铁骑会出现在紫山脚下。”
苏文语气平静,似乎在说着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倘若本相没有看到照晚霜,时辰一到,紫山上下,鸡犬不留,草木成灰。”
顾长青气极而笑:“贫道以前就听人说过苏相的威风,今日一见,果然霸道。”
“捉贼拿赃,捉奸抓双。”
“无凭无证,苏相就敢口出狂言,莫非真以为贫道这般好欺负。”
袖袍一拂,墙壁上挂着的宝剑嗡嗡作响,自动出鞘,化作一道青光,朝着顾长青飞去。
他剑指一引,长剑掉转方向,奔着苏文刺去。
老山头刚要拔刀,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包括,握住刀柄的手根本没办法动弹。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剑光刺向苏文。
苏文根本没动
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任由剑光迎面
最后三尺剑锋在距离他咽喉毫厘的位置停下,悬浮在半空中,吞吐锐利的剑气。
“苏相当真不怕死?”
顾长青逼问。
“你不敢。”
苏文镇定自然:“吓唬吓唬别人还有用,些许微末伎俩,就无需再本相面前卖弄了。”
“砰”
真气散去,悬在半空的宝剑失去力量的支撑,掉落在桌上。
顾长青眼神涣散,有些失魂落魄。
堂堂剑道大宗师
竟然被人三番五次的羞辱
而他就如同苏文说的那般,不敢出剑。
奇耻大辱
这一刻
顾长青的道心已经开始摇动。
“知道你为什么不敢出剑吗?”
无比厌恶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带着极为嘲弄。
“因为你的底牌本相了如指掌,而本相的手段,你一无所知。”
话音落下,苏文伸手,桌上的长剑悬空而起,他探出两根手指头,夹住长剑,下一刻,顾长青的佩剑直接断裂两截。
挑衅
赤果果的挑衅
听着突然响起的咔咔声,老山头疑惑道:“牛鼻子,怎么你们大殿里有耗子吗?”
“顾观主,本相的耐心有限,你还是老老实实把照晚霜交出来吧。”
两截断剑落地,直接化作齑粉。

宗师境强者。
剩下的相府护卫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们对于先前两个同袍的实力极为清楚,斗笠人既然能隔空镇杀二人。
确为宗师境无疑
大周武风极盛,几乎人人崇武。
而武道的修行又分为后天境,先天境,宗师境和大宗师境。
再往上则是武道金丹境。
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凝聚出武道金丹,可活三百年。
金丹境之后,还有神话三境,分别是神通境,圣境以及最后的陆地神仙境。
踏足神话三境,便有神鬼莫测的能力。
千年前的春秋时代,诸子百家都曾诞生过圣境强者,而距今最近的圣人。
约莫就是南江道真武山的开山祖师,距今以有六百多年。
那位真武祖师也早已坐化,亦或者白日飞升而去。
现如今的天下,宗师境便是第一流的高手,有资格开宗立派。
而大宗师境的武道高手一举一动,都能影响一州一道的武林局势。
至于金丹境的老怪物,哪怕有也属于凤毛麟角,不是待在深山老林追仙逐道就是待在圣地大宗之中以求突破。
近三十年,江湖中没有金丹境老怪行走的踪迹。
而今夜这位神秘的斗笠人竟然是一尊宗师武者。
武道八境,一境一重天,实力差距,宛若鸿沟般,难以逾越。
但剩下的十多个护卫并没有后退。
哪怕明知不敌,也毅然拔刀。
“老山头,先带相爷走。”
“咱们挡住她。”
为首的护卫头领头张嗔也不回的吼道,双眼死死的盯着那牌坊上的斗笠人。
“兄弟们。”
“报答相爷知遇之恩的时候到了。”
张嗔鼓足真气,手中钢刀嗡嗡作响,猛地一刀劈出,刀影寒光破开风雪,直奔那斗笠人而去。
其他护卫紧随其后,皆将修为催动到极致。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牌坊上,斗笠人轻轻摇头。
背上长剑落入手中,手腕轻抬,连鞘长剑如离弦之箭,化作道青光,奔着马车而去。
“噗噗噗”
青光过境,犹如狂风扫落叶般,锋芒锐气爆发,十多个先天境的护卫连一个照面都没有撑过,尽数被杀干净。
万锻的精钢长刀被剑气斩断,一具具尸体重重的砸在地上。
青砖被鲜血染红,那道青光余势不减,继续朝着马车而去。
几乎同一时间,牌坊上的神秘斗笠人纵身一跃,如飞燕般掠过风雪,横穿十丈长街,追着那剑光而来。
马车内,苏文的神情依旧镇定,看不到半分惊慌,他的目光隔着帘子,似乎看到了那道剑光和其后的人影。
不动如山,似乎这道剑光并非是奔着自己来的。
青光快如闪电,眼看着就要刺入马车内,就在这时,一根竹棍悄无声息的斜着点过来。
竹棍后发先至,以神乎其技的角度挡住青光。
“砰”
青光暴涨,上面蕴含的剑气激发,霸道无匹,然而那根平平无奇的竹棍似乎蕴含着某种魔力。
任由剑气震荡,却难以将其破开。
而握住竹棍另一头的正是驾车的老山头。
仅剩的右眼内浑浊的目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精芒。
干枯的五指好似鸡爪般,紧紧的握住竹棍,骤然间爆发出一股强横的真气。
“轰”
剑气崩碎,青光破灭,就连剑鞘都被震成齑粉,三尺青光剑倒飞出去。
神秘的斗笠人尚在半空,伸手将倒飞回来的长剑接住,一股沛然大力顺着剑身灌入体内。
她后退数步,稳稳的落在街面,两脚踩踏的地方,有浅浅的脚印,倘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
斗笠之下,是半张白皙而冷漠的面孔,那双眸子,死死的盯着老山头。
“好强的内力。”
“阁下是谁?为何要助纣为虐?”
斗笠人开口。
两匹拉车的驽马被刚才内力交锋的余波震死,瘫倒在地上,马车倾斜,车身也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缝。
帘子被剑气斩去半截,哪怕命悬一线,苏文也不曾惊慌,淡淡的看着长街对面的那尊持剑身影。
老山头手中竹棍斜指地面,往前半步,挡在他的面前。
佝偻的身躯似乎随时都会被玉京城的风雪吹倒。
就是这么个平平无奇的消瘦老头,却给斗笠人一种极为可怕的感觉。
似乎在老山头的体内,蕴含着某种让自己毛骨悚然的力量。
斗笠人的眼神无比凝重,白皙的手掌紧紧的握住长剑。
她没有想到,苏文门下,区区一个独眼马夫,竟然都是宗师境的高手。
老山头偏着脑袋,伸手挠了挠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朝斗笠人道:“小姑娘,你刚才用的那招应该是锦绣山的绝学驭剑伏魔吧。”
“照剑雄是你什么人?”
锦绣山,南江道武林中的大宗之一,以驭剑术名动天下,为八剑宗之末。
锦绣山当代宗主照剑雄,成就剑道宗师许多年,将家传绝学驭剑术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其实力深不可测。
不过近些年照剑雄少有在江湖中走动。
斗笠人没想到老山头竟然能认出自己的剑招,而且听其语气,似乎还认识自家师傅。
本想承认,转念一想,此番刺杀苏文,不管成与不成,都是大罪。
倘若暴露身份,岂不是会给锦绣山带去诸多麻烦。
便摇头否认道:“前辈认错人了,在下并非锦绣山的弟子,用的也不是驭剑伏魔。”
“我今夜前来,只是为天下苍生除一大害。”
“前辈既然认识照老英雄,想必也是英雄豪杰,何为在苏狗贼的门下做鹰犬,岂非为虎作伥。”
老山头努了努嘴,眼神颇为不屑:“真不愧是两师徒,连照剑雄那套冠冕堂皇的伪君子作风也一并学了。”
“小姑娘。”
老山头独眼大睁,好似怒目金刚般,语气重不少。
“朝堂的事,不是你们江湖人能够掺和的,若是不想给锦绣山热麻烦,就速速离开吧。”
眼见老山头没有退让的意思,斗笠人咬牙,道了声:“得罪了。”
手中长剑震动,便是一剑刺出。
宗师境武者全力出手,威势不凡。

她的话中带着足足八分的讥讽,脸上的气血丰腴,怀中抱着口连鞘古剑。
像极了一朵带刺的玫瑰,尤其是站在苏文这位权相的旁边。
名门正派中的天之骄子和臭名远扬的奸相同框。
怎么看怎么违和。
“若是不威风,我岂不是白挨天下人的骂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义正言辞。
照晚霜语塞,冷哼声,将头扭向别处。
“此江名作大鱼江,只因江中多产大鱼,十多年前,那时我还只是一个落魄的寒门士子,就指望着江中鱼虾过活。”
苏文的语气满是唏嘘,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久违的画面。
一别十余年
竟有些近乡情怯。
摇了摇头,将不该有的思绪和想法压下,船队继续沿江而行,不知不觉便进入沉鱼州地界。
“怎么?”
“堂堂苏相,也不好意思回故乡。”
照晚霜:“是不是怕被沉鱼州的百姓戳着脊梁骨骂。”
“小丫头,这你可就说错了。”
老山头拎着个酒葫芦走上甲板,接过话头:“在沉鱼州,可没人敢骂咱们相爷。”
“等会你就知道了。”
距离飞渔城越来越近,隐约能看到码头上攒动的人头,大船尚未靠岸,便以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船来了。”
“相爷的船来了。”
码头四周的大道上,有差役策马狂奔,大声吼道。
两层高的大船稳稳停靠在码头正中,宽大的木板落下,沉鱼州刺史王洲就已经领着州府内大小官员候着。
码头上围满了一眼望不到头的百姓,有男有女,有黄发小儿,有蹒跚老朽,个个热泪盈眶,翘首以盼。
跟在苏文旁边下船的照晚霜沉默片刻,冷哼道:“都是假的。”
“恭迎苏相归来。”
州府内大小官员率先跪拜,紧接着是浩浩荡荡的人群,噗通噗通跪下。
“恭迎苏相归来。”
男女老幼,皆齐齐喊道,其中涕泪横流者,更是不计其数。
而那些七八岁的孩童,纷纷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那个男人。
大周宰相
他们的父母,长辈,亲朋好友曾一遍遍地告诉他们,这个男人为沉鱼州的百姓做了多少好事。
又有多少人因为苏文运回来的粮食而度过灾年,护住全家老小性命。
甚至因苏文而活命的,就有他们自己。
哪怕沉鱼州的读书人,也纷纷跪下,由衷地恭迎苏文。
近些年,许多从沉鱼州去到其他地方求学的学子,为了替那个男人正名,不惜和同窗师友辩论红脸,大打出手的也不在少数。
只因沉鱼州人人吃得饱饭,人人读得起书。
“都起来吧。”
这一幕落在苏文的眼中,他的眼眶微红,语气竟有些哽咽,登上码头,连看都不看刺史王洲一眼,直接略过,来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面前,躬身将其扶起。
“诸位父老乡亲。”
苏文整理了衣袍,朝着码头四周乌泱乌泱的沉鱼州百姓躬身行了一礼。
“我苏文,能得父老乡亲如此相迎,此生无憾。”
“苏相。”
又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牵着匹骏马走来,马脖子上挂着红绸。
老人颤声道:“还请苏相上马。”
他没有拒绝,而是骑上马匹,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百姓从码头离开。
老山头等一众护卫远远地跟在后面。
一直到飞渔城外,苏文才下马,朝身后的百姓道:“诸位留步。”
苏府并没有在飞渔城内,而是位于城外,在原本苏家老宅的基础上扩建。
在无数男女老幼的注视下,苏文登上马车,领着众人前往城外的苏家老宅。
马车驶过清幽的林中古道,最后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宅院大门前停下,老宅的人早早得到消息,已经在等着了。
“相爷。”
苏府大管家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出来:“可算是等着您了。”
老管家苏常。
最早跟着苏文的第一批老人,八年前苏文遭遇刺杀,是苏常为他挡了一剑才活下来。
那一剑之后,苏文给苏常改成苏姓,将其送回沉鱼州养老的同时看管老宅。
“常叔。”
苏文快步上前,将老管家搀扶住。
“一别八年啊。”
苏常老泪纵横:“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相爷了。”
“老常头。”
“这回咱们老哥俩可以好好喝酒了。”
故友相逢,老山头也很高兴。
“喝喝喝。”
“不醉不归。”
老管家招呼着老宅内的下人将马车上的货物搬进来府去。
老宅的占地比玉京城内的苏府还要大得多,总共有九个园子,沿着院内的大湖而建。
观花水榭
四季长春
青竹园
百花园
大鱼园
刀剑堂
膳食园
白虎堂
以及下人们居住的安居园。
平常时候,其余的园子都封着,也就苏文回来才启用。
观花水榭景色最好,也是正院。
廊桥横跨湖泊,互相连通,又有三座小岛。
白虎堂议事
刀剑堂内收集有诸多神兵利器。
其中奢靡繁华,甚至不亚于玉京城内的皇宫。
“这就是你说的改变天下?”
照晚霜收回目光,俏脸如霜。
“说你胸大无脑还真没错。”
苏文淡然。
“你。”
她怒目而视,胸脯起伏。
“本相问你。”
“咱们大周开国的高祖皇帝,是何等的英明神武,可后代子孙,却一个比一个昏庸,这是为何?”
苏文站在凉亭中,背负双手,看着波澜不绝的湖面,日光落下,涟漪如铜镜,泛着潋滟的金光。
这个问题
显然超出了照晚霜的能力范畴。
她低头沉思许久,最后还是摇头:“不知道。”
“本相见过太多太多的人。”
苏文轻笑:“未曾进入官场前,个个志向高远,抱负远大。”
“要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们要施展才学抱负,要济世救民。”
“可一旦踏足朝堂,脑中只想着往上爬,要权,要权,还是踏马的要权。”
“为了往上爬,可以不择手段。”
“有人为了讨好本相,变卖家产凑银子,有人甚至将妻女送到本相的府中。”
“只有别人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恶心。”
照晚霜骂道。
苏文转过身来,看着她:“我还见过那些造反的百姓,刚开始的时候杀官分地,劫富济贫,一旦掌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修豪宅,纳妻妾。”
“神武十九年,丹州起义军头领朱大狗,领着同村八十多青壮起事。”
“席卷三州六府,自封朱王。”
“封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纳一百零八位后宫妃子。”
“短短半年时间,就因为内部争权夺势,互相扎杀,死伤无数。”
“最后朝廷只是花了点银子,朱大狗麾下的将领便反叛,将其人头斩下。”
照晚霜:“你说的和我问得有什么关系吗?”
苏文轻笑:“看惯了玉京城的繁华,再回头时,突然觉得沉鱼州也挺好的。”
“干净,冷清,没有那么多的钩心斗角,说不得百年之后,我会回这里隐居。”
“故弄玄虚。”
照晚霜听得似懂非懂:“我说东,你说西。”
“听不懂就算了。”
“毕竟你的脑子不太灵光。”
苏文:“强行理解一些超出范畴的东西,属于强人所难。”
照晚霜大怒:“今日我便要和你这狗贼一决胜负。”
“你确定?”
苏文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挑眉道:“不再修养几天,等伤势彻底痊愈?”
“别输了不认账。”
“你。”
顾晚霜气极:“本姑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倒是你。”
“说好只比剑术,可别偷偷用大宗师的修为以势压人。”
“那么巧。”
“本相也向来都是一诺千金。”
他朝远处的老管家道:“常叔,去取两口剑来。”
“诺。”
不多时,苏常便折返回来,将怀中的两口长剑分别递给苏文和照晚霜。
老山头也凑过来看热闹。
长剑入手,真气吞吐,将剑鞘震脱,三尺剑身寒光流转,是口吹毛断发的好剑。
顾晚霜手里的剑也不差,都是万锻精钢而成。
苏文右手握剑,长袍被风微微吹起,纵身一步,落于湖面,两脚踏波,不动如山。
踏浪不成,如闲庭信步般从容。
照晚霜沉吸口气,此战关乎着自己的命运。
若赢,则脱身而去,可以逍遥江湖。
若输,就只能委身苏文,效命十年。
不容有失
长剑轻震,丹田真气冲出,彰显宗师之威,身轻如燕,冲出凉亭,一剑朝着那湖中之人刺去。
锦绣山好歹是八剑宗之一,论剑术底蕴,普天之下,能超过锦绣山的宗门不多。
照晚霜知道,论实力,她远不如大宗师修为的苏文。
但论剑术
她不觉得对方能胜过自己。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那日目睹苏文打爆檀空和尚菩提金身的手段,极为霸道。
她估摸着此人走的应该是横练外功的路子,在兵器的造诣上并不高明。
这一剑
将湖面分开,剑气如风,劈开浪涛,掀起的狂风呼啸,吹得杨柳乱舞。
面对这一剑
倘若不比拼剑术,苏文靠着强横的体魄和真气,随手一道剑气就能破招。
不过在他这尊剑道大宗眼中,照晚霜看似气势不凡的刺剑,实则破绽百出。
所谓剑术
无非就是速度和力量的结合
拳法,刀法也大抵都是如此
只要出剑很更快,力量更强就没有破不了的招。
他亦是举剑刺出,对准照晚霜的手腕。
她的剑已经很快
但苏文的剑更快
要是追风神剑烟波客在此,定然要汗颜无比。
因为苏文的剑,比他的还要更快。
结果就是照晚霜先出手,而苏文的剑反而更快。
眼看着就要刺中她的手腕,照晚霜只得变招,侧身躲避,同时一剑横斩。
苏文也跟着变招,长剑追着她而去。
两人身法若游龙般缠斗,照晚霜一招灵猴倒挂,反刺苏文胸口。
被他一剑荡开,长剑横扫,夺其咽喉。
逼的照晚霜只能抽身后退,落于数丈开外的湖面,一张俏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苏文缓缓落下,脚踏浪涛,笑道:“你不会以为本相当真不通剑法吧。”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照晚霜再度动手,将锦绣山的驭剑术用出。
诸多精妙的剑招信手拈来。
然而苏文却依旧不慌不忙,并不进招,只是防御,长剑碰撞,火星飞溅。
盏茶之后
照晚霜已然将驭剑术全部用完,莫说胜过那人,就连其半片衣角都没有斩落。
这还是在苏文只守不攻的情况下。
“还要继续吗?”
他开口。
两人都知道,胜负已分,继续比下去也没有意思。
“要。”
照晚霜咬牙。
她输不起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撑下去。
“好。”
苏文点头。
“那本相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两眼微眯,一剑斩出,剑光纵横,而他则消失不见。
照晚霜美眸大睁,剑气扑面,只能出剑应对。
这时候,苏文诡异的出现在她的身前,手中精钢长剑斩落。
“噗嗤”
她手中的长剑应声而断,剑锋落下,在她咽喉位置停下,周遭剑气散去,湖面也恢复平静。
“如何?”
四目相对,他淡淡问道。
“你赢了。”
照晚霜失魂落魄,身体里的力气瞬间消散,身为锦绣山的天骄,江湖同辈中的领头羊。
却在自己最得意的剑术上输给了苏文。
道心以碎
想起赌约,自己要委身给这个男人十年。
她闭上眼睛,往剑锋撞去。
却撞了个空,苏文已经收剑,照晚霜的身体往湖中栽去。
“也罢,淹死了也不算辱没师门。”
万念俱灰之下,一心只想寻死。
“这就不想活了吗?”
“还真是脆弱啊。”
戏谑之声响起,苏文伸手将其抱住,整个人腾空而起,飞渡湖面,落于水榭中。
老山头和老管家极有眼力劲,此时已经偷偷溜出院子。
“砰”
苏文收回手掌,怀中的女子重重砸在地上,嘴里发出声痛呼。
“你。”
她睁开眼睛,死死的瞪着那个男人,眼眶通红,不争气地流起眼泪。
“别这样看着我。”
苏文坐下,倒了杯茶,悠悠道:“本相已经给过机会。”
“是你自己技不如人。”
“记住了。”
“你现在是本相的人。”
“我准你死,你才能死。”
“呜呜。”
在梅谷被围杀,命悬一线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过,可现在,照晚霜却忍不住哭出声来。
蜷缩在水榭一角,双手抱着腿,埋头痛哭。
苏文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端着茶杯看着湖中风景。
也不知过去多久
日头渐斜
哭声停下
照晚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两眼空洞,宛若一具行尸走肉,脸上看不到半点血色。
弯腰将地上的长剑捡起来,收入鞘中,一言不发站到苏文的身后。
“哭够了?”
他转过身来,看着梨花带泪的俏女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跟着本相委屈你了。”
苏文打趣:“你可知道,这天下有多少武夫想要入我麾下却苦于没有门路。”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照晚霜擦了擦眼角的泪,面无表情。
“以后你就是本相的贴身侍女。”
说罢,从怀中掏出从顾长青那儿赌来的剑谱递过去:“这是顾老道的绝学,你拿去自己钻研。”
“身为本相的侍女,宗师境有些弱了。”
苏文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话里话外嫌弃的意思不言而喻。
照晚霜本来还想争辩几句,然而想起自己和这个男人之间的实力差距,便说不出话来。
“怪物。”
她心中愤愤不平地想道。
沉鱼州在南边,天气虽然要比玉京城暖和许多,但入夜还是有些凉。
观花水榭内,灯火通明。
苏文坐在首位,老山头,老管家苏常以及照晚霜各坐一边。
桌上的菜肴都是沉鱼州的特色。
桂花蒸鱼,清蒸螃蟹,竹笋肉片等。
两个老家伙菜没吃多少,只顾着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
“味道如何?”
苏文看着她。
“鲜”
照晚霜放下碗筷,擦了擦嘴:“不过和我们锦绣山的河鱼比,还是差了些。”
“行。”
“挑个好日子,我亲自去趟锦绣山尝尝看,是不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苏文随口说道。
“免了。”
照晚霜摇头:“你去了,天知道锦绣山要被糟蹋成什么鬼样子。”
“相爷。”
有护卫来禀报:“王刺史来了,说是想要求见相爷。”
“不见。”
苏文撇嘴:“告诉王洲,本相回来就是图个清净,让他别来烦我。”
“诺。”
侍卫离去。
“王洲不是你的人吗?”
她好奇。
“是我的人。”
苏文冷笑:“不过这王八蛋吃里扒外,明面上是相党,背地里替陛下监视沉鱼州。”
“哦。”
照晚霜随口应了声,就去外头练剑。
长青剑诀上有顾长青的的心得体悟,对于她这位剑术宗师来说,作用极大。
“常叔。”
苏文倒了杯酒水。
“老爷。”
老管家虽然喝了两坛子酒,可依旧清醒。
“黑甲军现在有多少人?”
苏常仅有的半分醉意也散去,脸色凝重道:“京城的局势已经到了这种危险的地步了吗?”
“嗯。”
他点头:“人人都想要本相的命。”
“嘿嘿。”
老管家狞笑:“谁想要相爷的命,老头子就先要他的命。”
“相爷放心,黑甲军现在已经扩充到三千人,人马俱甲,日日操练,只等相爷下令。”
谁都不会想到,苏文的胆子竟然这般大,竟敢在沉鱼州圈养私军。
而且人数居然有足足三千人。
要知道这三千人可不是扛着锄头造反的老百姓,而是装备精良的全职士兵。
其战斗力和杀伤力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三千人。”
苏文:“够用了。”
老管家:“要不是王洲没日没夜地盯着,黑甲军的人数还能更多。”
“那王八蛋自打神武十九年调到沉鱼州担任刺史之后,就要偷偷摸摸的查盐铁马匹的走私,还有管控工匠,登记造册,每隔一个月都要去各地衙门报道。”
“好几次都差点被查到,前年我干脆将黑甲军全部运到海外的岛上操练。”
“粮草甲胄也不走沉鱼州,而是从沧州走海运。”
苏文:“兵不在多,而在精,三千人足矣。”
“相爷。”
老山头醉眼朦胧:“陛下应该已经猜到您在沉鱼州圈养私兵,否则不会让王洲这么查。”
“要不要先把王洲宰了。”
“不用。”
苏文:“暂且留他一条小命。”
这一夜,他睡得极为踏实,足足日上三竿才起床。
“洗脸。”
照晚霜冷着脸端着盆水走进来。
“饭在外头。”
留下这句话之后,便继续去院中练剑。
洗漱之后,换上套常服,吃过早饭便领着她去城内四处闲逛。
飞渔城并不小,虽然不如玉京繁华,但也别具风味。
街上兜售的多是河海中的产物。
烈日当空,日光将昨夜的寒气驱散,晒着太阳光,极为舒坦。
和曾经记忆里的飞渔城相比,变化很大。
“糖葫芦。”
“新鲜的糖葫芦。”
老妇沿街叫卖。
“老人家,要串糖葫芦。”
苏文将其拦下,取出几枚铜钱递过去。
“官人的声音听着不像本地的。”
老妇随口问道。
“嗯。”
“早年离乡,今日才归。”
他笑着回道。
“你还吃糖葫芦?”
照晚霜滋滋称奇。
谁知道苏文径直将糖葫芦递给她,随即背着手,继续往前。
“别以为一点小恩小惠,本姑娘就会感谢你。”
“再说谁会吃这种小孩子才吃的东西。”
她嘀咕。
嘴上这么说,可身体却很诚实,取下一粒塞到嘴里咀嚼起来。
出城,沿着大路来到海边,登上高高的礁石,他远眺汪洋,蔚蓝一片。
“明天带你出海玩玩。”
“不是去看看你圈养的私兵吗?”
照晚霜嘴里含着糖葫芦:“你这个乱臣贼子还真没骂错,竟敢瞒着老皇帝圈养私兵,而且一养就是三千人。”
“渍渍。”
“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你听见了?”
苏文并不诧异。
“我又不是聋子。”
她微微皱眉。
“你不会以为我不养私兵,皇帝就不想抄我的家,灭我的族吧。”
“不过话说回来,本相好像也没族人。”
自以为幽默的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也对,等皇帝和皇子党们分出胜负,不管最后谁赢,都会对你动手。”
照晚霜双手抱胸,回头看了眼身后,厌恶道:“这些虫子,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
“回去吧。”
苏文没有杀人的想法,下了礁石,领着她又回到位于城外的苏家老宅。
午夜
一艘小船悄无声息的出海,消失在漆黑的海面上。
船上的人不多,就五个人
苏文
照晚霜
老管家
以及两个水手。

水手缓缓将风帆拉起,小船的速度立马快起来,如离弦之箭般。
“今晚天公作美,正好是东风。”
老管家提着壶温酒走进船舱打开,浓浓的香味弥漫,给苏文和照晚霜一人倒一碗。
“海上风冷,喝点酒热热身子。”
说罢,退出去,叫来两个水手将剩下的温酒分了喝下。
船舱内还烧着炉火,倒不是特别冷,就是外头的海风吹得呜呜呜的嚎叫,听得人心烦意乱。
“常叔,叫他们进来吧,外头风大。”
苏文喝了酒水,朝外头喊道。
“老爷。”
“咱们就不进来了。”
老管家坐在船舷上,咧嘴笑道:“得盯着方向,不然走偏了就麻烦。”
“都是经常出海的汉子,这点风吹不倒。”
照晚霜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不说话,看脸色有些苍白。
“不舒服吗?”
苏文打趣:“第一次乘船出海大多数人都会晕船。”
“我以前也经常坐船。”
她紧了紧外面的披风,无奈道:“不过坐船出海还是头一遭。”
“而且还是那么小的船。”
“过江和出海可不一样。”
苏文:“你是没有见过海龙王发怒的时候,掀起的浪头能有十几丈高。”
“就是艨艟战船都有可能翻船。”
“每年葬身大海的渔民不在少数。”
“喝口酒吧。”
她端起酒碗,轻轻抿了一嘴,脸上浮现出些许红晕。
身后的海岸线越来越远,飞渔城的灯光越来越暗,海面升起团团薄雾,随风聚散。
一轮茭白的玉盘挂在夜空的尽头,被璀璨的群簇拥者,柔和的月光如天河般,凝聚成一条匹练流入汪洋大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苏文来到船后的甲板上,轻举酒碗,忽地诗兴大发,引了前朝的诗人词句,略微沉吟之后,又补了两句。
“半碗琼浆酒,当敬少年时。”
说完,仰头将碗中酒水饮下。
照晚霜轻声将苏文补的两句重复两遍,做了首打油诗:“去时少年郎,归来宰相身,权势我来享,骂名我来背。”
苏文微微皱眉,面露不悦:“当真不识趣,坏吾雅兴。”
晚风拂面,吹起缕缕青丝,她怀中抱剑,亦登上甲板,抬头望着璀璨星河,眼神茫然,不知在想什么。
“这轮月光,应当也照到锦绣山了吧。”
“大抵照在了剑庐。”
“也不知道师傅他老人家如何?”
苏文没有打扰照晚霜,而是自顾自的在船头盘膝而坐,披风垂下。
“老爷。”
“要天明时候才能到地方,要不您先去船舱内休息。”
老管家在船头喊道。
“多年不曾出海,哪里能睡得着。”
苏文并不困,甚至有些兴奋,原本以为久居朝堂,心境早已坚如磐石,可当真正踏足沉鱼州,还是难免有些激动。
这片海
这座城
是他来时的路
犹记得那年冬天,飞渔城外的少年穿梭于大街小巷,挑着刚网到的新鲜鱼虾四处叫卖。
卖豆腐的张婶
打渔的阿翁
烧炭的虎子
乡音以改,故人不在。
月上中天,光华如玉,轻柔地抚摸着天地,远处的海面,映出一轮月影,纹路清晰可见。
风渐大
浪涛拍打着船身,两个水手不停的转动船帆,小船驶入月光之中。
“轰隆隆”
远处的雷声让老管家几人脸色大变。
海上的天气说变就变,完全没法预料,前头响雷,立马就刮起大风。
“轰隆隆”
雷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亮,风越来越大,浪涛越来越急。
“老爷,照姑娘,你们坐稳了。”
老管家大吼:“要变天了。”
话音才落,一道数丈高的浪头打过来,险些将小船掀翻。
两个水手拼尽全力控制船身的角度来抵抗风浪。
粗壮的闪电在夜空中绽放,形如电蛇,一蛇之后,密密麻麻的雷霆电网炸鸣。
月光被飘来的乌云遮住,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脚下的海面犹如沸腾的开水,一浪高过一浪。
小船随波逐流,不停地上下起伏。
照晚霜抓住船舱,俏脸煞白,眼神中泛着些许惊恐之色。
“海龙王发火了。”
苏文缓缓起身,背负双手,站在船尾甲板上。
“浪。”
照晚霜突然发出尖锐的叫声:“大浪。”
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浪头,宛若城墙般高耸,根本看不到尽头。
与其说是浪
不如说是水墙更加贴切。
他们的小船在这滔天的大浪面前,就是一片落叶,眨眼的功夫就会被吞噬。
“躲不掉了。”
老管家狰狞着大吼:“朝着浪头冲去。”
水手立马转动船帆,在狂风的加持之下,小船贴着水面滑行。
这道浪头足足有十多丈高
距离小船越来越近
在这等天地之力面前,人力显得无比的渺小,就连照晚霜这位剑术宗师都感觉到了猛烈的窒息。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高耸的峰峦涌动,美眸大睁,冰冷的海水被风卷着,打在身上,如同下了场倾盆大雨。
“嗡嗡嗡”
怀中长剑轻轻震动,紧接着受到一股真气的牵引,自剑鞘内冲出。
苏文纵身一跃,落于船头甲板上,照晚霜的佩剑朝他飞来。
伸手将三尺青锋剑握住,单手持剑,直面那滔天大浪。
这位权倾天下的苏相两眼微眯,表情从容淡然,根本看不到半分的惊慌。
半息之后,苏文朝着那浪涛斩出一剑。
雪亮的剑光在黑压压的黑面上绽放,无尽的锋锐之气弥漫,强大的真气汹涌而出。
剑光如雪,似月。
将这黑夜斩开
刺眼的寒光让船上的几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原本汹涌而来的滔天大浪瞬间崩碎,被一剑斩出百丈宽的豁口。
这百丈之内的浪头,化作雨水冲天而起,被剑气撕裂。
小船顺着豁口顺利冲出去,进入平缓的海域。
劫后余生,两个水手卯足了劲驾船,将风浪都甩在后面。
放才驶出数里,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
那是月光
柔和的月光
风雨雷电在身后的海域咆哮
波光粼粼的海面倒映出小船的影子,仿佛进入另外一个维度的世界。
“噗嗤”
长剑入鞘,苏文拍了拍手:“这就是大海,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是什么。”
“可能是风平浪静,也有可能是地狱之门。”
照晚霜回头看去,身后的海域中,雷暴正在肆虐,密密麻麻的闪电从乌云之中落下,劈在海面上。
倘若没有苏文一剑劈开浪涛,恐怕他们都得葬身大海。
她的脑海中回荡着刚才那一剑。
斩出百丈宽的豁口
如此恐怖的威力
毫无疑问
苏文是一尊剑道大宗师
唯有剑道大宗师才拥有这等恐怖的杀力。
越是想下去,就愈发的觉得这个男人身上笼罩着很多的谜团。
隐藏得太深了。
许久
照晚霜回过神来,强行将心底的好奇压下,看向背对着自己的那个男人。
红唇微启:“你究竟还藏了多少秘密?”
苏文没有回答,而是站在船头静静的欣赏着明月下平静的汪洋。
“常叔,还有酒吗?”
他问道。
“有。”
老管家抽出船舱下的板子,从里面取出个坛子。
“给我吧。”
照晚霜上前接过酒坛,在苏文旁边坐下,两条腿挂在船舷外头。
劫后余生,心底突然轻松许多,倒了两碗。
递一碗给苏文
自己捧着一碗浅浅的抿着。
接下来的旅程极为平静,再也没有遭遇狂风暴雨,天明时候,小船进入一片暗礁丛生的海域。
又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方才看到黑甲军驻扎的海岛。
说是岛,其实一点都不小,约莫有十几里大,四面环山,青翠碧绿。
码头极为隐蔽,需要从两座山间的缝隙穿过,再走一段水路。
从靠近海岛开始就有士卒乘船巡逻,老管家出示了令牌才得放心。
隔着老远就看到停靠在码头的四艘艨艟战船,每一艘都是三层甲板,极为高大,上面有床弩和投石车。
从码头驶出一艘小船,在距离十丈远的地方停下,船上的士卒喝道:“来者何人?”
“瘸子。”
站在桅杆下的老管家回道。
士卒举起小骑连挥数次,埋伏在两岸的几十个弓弩手这才走出来,松弦收箭。
“半里路就有四波巡查。”
照晚霜轻声道:“防卫挺森严的。”
“不严不行啊。”
苏文道:“这可是本相保命的底牌。”
小船在码头靠岸,举目远眺,黑甲军的营寨就在海岛正中,青烟缭绕。
此时辰时刚过,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战马的嘶鸣和喊杀之声。
巨大的校场上,两队披着黑甲的骑兵正在互相冲阵,战马狂奔,甲胄泛着黝黑的光芒,长枪如林。
而且这些士卒用的都不是木枪,而是没有开刃的铁枪。
校场四周,剩下的黑甲军士卒正在马背上举枪跃跃欲试。
只是一眼,照晚霜就被黑甲军的强大所惊。
那些士卒各个身强体壮,穿着厚厚的甲胄,腰间佩刀,手里提枪,竟然能连续冲阵十多次。
个个杀气腾腾,如虎狼般。
“这就是你圈养的私兵吗?”
她打量片刻后,点评道:“比神武卫那群饭桶强得多。”
“神武卫虽然是皇朝精锐,装备精良,毕竟久疏战事,眼下大周真正的精锐当属北边的边军。”
“而边军就掌握在勋贵世家手里,他们的子弟遍布军中。”
老管家脸上浮现出傲色:“在黑甲军面前,莫说神武卫,就算边军也算不得精锐。”
远远看着黑甲军的冲阵操练,苏文越看越满意。
等到操练完,一道魁梧的身影登上校场高台,身披重甲,手持镔铁长枪,枪身足有婴儿手臂粗。
神武卫大将军樊虎就足够魁梧,可这人比樊虎还要壮硕,腰如水缸,臂膀如两条大蟒。
“上马”
此人大喝,声如滚雷,震的地面轻微颤抖。
所有披甲士卒齐齐翻身上马,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列阵。”
长枪斜指苍穹,片刻之后,三千甲士整齐地站在校场之中。
扯动缰绳,胯下狮虎驹纵身跃下高台,四蹄踏动,如一团黑云般,冲出军阵。
在校场外停下。
马背上的披甲将翻身下马,手持长枪,单膝跪地,喝道:“末将苏罴,恭迎相爷。”
“恭迎相爷。”
身后三千黑甲军齐齐下马,皆单膝跪地。
苏文领着老管家和照晚霜登上校场,目光扫过这些甲士。
所有人都挺起胸膛,接受他的检阅。
这三千士卒,都出自沉鱼州,许多人甚至从未见过苏文的面。
却心甘情愿为他卖命,躲在海岛上,日复一日的操练。
神武十六年运粮二十万石
神武十八年运粮十五万石
长生元年运粮百万石。
整个沉鱼州,不知有多少人是因为苏文的粮食而活下来的。
纵然天下人都骂苏文是奸贼,是权相,是乱臣。
但对沉鱼州的百姓而言
苏文就是天
人人以苏文为骄傲,户户供奉苏文的长生牌位。
在沉鱼州
你可以骂天子,骂刺史,骂那些世家大族,骂王宫贵胄,皇亲国戚。
但绝对不可以骂苏文。
否则愤怒的沉鱼州百姓,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他们只会将你撕碎。
这些士卒崇拜火热甚至骄傲的眼神,再一次让照晚霜迷茫。
不是说好人人喊打,臭名远扬的吗?
怎么一到沉鱼州就和听说的完全不同。
“都起来吧。”
苏声音不大,却传遍整个校场,朝辉刺破云层,落入山谷中。
长枪折射出的寒光汇聚在一起。
“都是好儿郎啊。”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这些沉鱼州的子弟,登上校场高台,双手执礼,朝着台下的三千甲士躬身一拜。
“我苏文何德何能,能让诸位以命相投。”
“相爷。”
台下一员甲士摘下头盔抱在怀中,单膝跪地:“神武十六年,沉鱼州发大水,三县之地被淹,俺家六口人就是靠着相爷运回来的粮食才活下去的。”
“俺这条命不投给相爷,还能给谁?”
“神武十八年,我家也是靠着相爷运的粮食才活命的。”
“我也是。”
“能为相爷而战,是我等的荣幸。”
三千甲士,便是三千死士。
哪怕此时此刻,苏文让他们拔刀自刎,这些人都不会犹豫片刻。
“咱们沉鱼州的儿郎,有恩必偿,有仇必报。”
老管家手里的拐杖重重的敲打地面,人虽老,可凶威犹在。
“知道相爷为何要回沉鱼州吗?”
校场寂静,所有人都在听。
“玉京城,有人想要相爷的脑袋。”
老管家双目睁圆,如怒虎般审视着台下的甲士:“天下人都可以骂相爷,唯独咱们沉鱼州不能骂。”
“天下人都可以背叛相爷,唯独咱们沉鱼州的儿郎不行。”
“京城的那些皇子们,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那些勋贵,那些世家。”
“他们想要相爷的脑袋。”
“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绝不答应。”
甲士们愤怒的咆哮,就像一头头择人而噬的饿狼。
苏罴:“想要相爷的脑袋,得先跨过咱们黑甲骑的尸体。”
这头披甲的人形凶兽单膝跪地:“我等,愿为相爷赴死。”
“我等愿为相爷赴死。”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在校场中回荡,久久不绝。
照晚霜竟有些胆寒,无法想象,这样一支抱着死志且准备精良的骑兵,将会爆发出怎样恐怖的战斗力。
她更加无法想象的是苏文究竟用什么样的手段,在满朝文武以及勋贵世家的监视下,养出这样一支铁骑的。
可能只有那个男人自己才清楚。
她将目光看过去,只能瞧见苏文的侧脸,如刀削般的菱角。
他轻抬手掌,山呼海啸之声散去。
“我在玉京城等着你们。”
目光掠过一张张面孔,沉声道:“本相希望能在玉京城看到你们每一个人。”
吃过早饭,黑甲军没有继续操练,转而开始修整。
士卒们喂完马匹,便开始打磨手里的兵刃,磨锋利枪头,磨快刀刃。
整个营寨,寂静的可怕。
没有人说话
因为他们早就是死人
就连沉鱼州刺史府的户籍上都找不到他们的名字。
既是死人
又何惧再死一次。
和老管家,苏罴等人商议完发兵时间和行军路线之后,苏文来到位于山顶的庭院。
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海岛屿,庭院后头那片桃花林已经开了不少。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正在练剑的照晚霜听到脚步声便停下来,转身看去,苏文就在身后。
“偷看别人练剑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她微微皱眉。
“你的剑法有什么值得偷看的。”
苏文靠坐在凉亭的木凳上,漫不经心的看着地上枝头上密密麻麻的花骨朵。
“锦绣山的驭剑术说来说去,也就那样,无非就是个以气驭剑。”
照晚霜一脸的不爽:“你侮辱我可以,但不能侮辱我的师门。”
“好。”
“那你过来,本相侮辱你,就不侮辱你的师门了。”
她气极,愤愤的骂道:“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一点礼义廉耻都不知道。”
随即不再理会,继续在桃花林中练剑。
轻纱飞舞,剑气纵横,曼妙身姿和落下的花瓣倒是极为融洽。
傍晚时候
苏文几人又乘坐小船从海岛离开,穿过礁石海域,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虽然陛下在沉鱼州安插下王洲这枚钉子,但他依旧有只手遮天的能力。
想让王洲知道的,他才能知道。
不想让他知道的,他便不能知道。
一宿都在大海上漂泊,这次运气不错,没有遇到风雨雷暴,顺利在沉鱼州着陆。
下船之后,照晚霜脸色苍白,险些踉跄着栽在地上,还是被苏文给扶住。
“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坐船出海。”
无心顾及那个男人搭在后腰的手掌,她强忍着反胃想吐的冲动说道。
苏文将他扶到石头上坐下,递过去一个水袋,打趣道:“没听说过堂堂宗师境武者,竟然晕船。”
“那是你孤陋寡闻。”
照晚霜反驳,打开水袋咕噜咕噜地灌水,方才觉得好受许多。
“常叔,你们先回府吧。”
打发了老管家等人,他带着照晚霜进城。
“吃什么?”
她有些饿了。
“鳝丝面。”
苏文在京城也吃过鳝丝面,甚至还特意找了个沉鱼州的厨子去玉京城。
可就是吃不出沉鱼州的味道。
不久之前他才想通
可能和味道没有关系
而是和身处何地有关
“要说鳝丝面,大酒楼的不好吃,得去城西曾记面馆才行。”
“可惜了。”
“老曾头前几年去世了,现在经营曾记面馆的是他的孙子。”
“老曾头的儿子呢?”
顾晚霜好奇。
“死了。”
苏文:“神武十六年,前往雁门戍关,死在了北元人的刀下。”
曾记面馆不大,就在城西小巷的一角,老曾头的孙子支了个草棚,再加一个炉子两口锅便把生意做起来
招牌小幡满是破洞。
苏文和照晚霜来的时候,正好有张空桌子。
“二牛,来两碗鳝丝面,再要个红烧鱼。”
苏文叫出了老曾头孙子的小名。
曾二牛上下打量起他,确实没印象,便壮着胆子问道:“这位爷,看您的面相和口音不是本地人,怎么知道我名字。”
不怪二牛疑惑,莫说外地人,就连许多相熟的街坊邻居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大家都叫他小曾头。
“我不止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老曾头的名字。”
苏文笑道。
“快些将面上来吧,我且看看,你学了老曾头的几分手艺。”
二牛小时候见过苏文的,只是相隔的年头太久,这才没有认出来。
他也没有点破的想法。
不多时,两碗香喷喷的鳝丝面上桌,苏文慢条斯理地吃着。
对面的照晚霜则是毫无淑女形象,一顿狼吞虎咽。
昨夜在海上漂了一宿没吃饭,在加上晕船,自是饥饿难耐。
况且
她都委身苏文这个天下最大的奸臣做侍女,也无需顾及太多的礼法。
反正别人也不会因为自己吃相好,就夸的还是名门正派,天之骄子。
还不如破罐子破摔。
连面带汤扒拉完,犹不过瘾,回头朝曾二牛道:“再上一碗鳝丝面。”
“你怎么这么能吃?”
苏文调侃。
“怎么?”
“堂堂的相。。”
后面的爷还没说出来,就立马改口:“你家大业大的,难不成还供不起一顿饭。”
“要是供不起就直说。”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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