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石越朱翊钧的女频言情小说《如履薄冰石越朱翊钧完结版小说》,由网络作家“石越”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码字写到一半突然有些话想说,干脆提前感言吧。一、关于作者。开门见山,不是什么大神马甲,这是我第二本书,第一本玄幻脑残跟风文。写了四十万字,虽然成绩不错,但因为身体问题,无奈切了,回过头的时候,追读已经掉完了,于是无限期停更了。之后便构思了这本历史文。作者看网文很早了,第一本书忘了那一年看的了,名字叫天辰,被开后宫收女惊讶坏了。之后好像是斗破苍穹,那时候的我看的浑身颤抖,第一次感受到网文的魅力。后面基本上每一本爆火的小说我都看过,历史文更是某段时间的最爱,从新宋、宰执天下、临高等等。以至于大学的时候一度动了写小说的念头。可惜,那时候忙着考插班生,后面又在刷绩点,终究没能动笔。也就到了这两年,工作年限上来了,有了变动后,清闲了很多,平时...
《如履薄冰石越朱翊钧完结版小说》精彩片段
码字写到一半突然有些话想说,干脆提前感言吧。
一、关于作者。
开门见山,不是什么大神马甲,这是我第二本书,第一本玄幻脑残跟风文。
写了四十万字,虽然成绩不错,但因为身体问题,无奈切了,回过头的时候,追读已经掉完了,于是无限期停更了。
之后便构思了这本历史文。
作者看网文很早了,第一本书忘了那一年看的了,名字叫天辰,被开后宫收女惊讶坏了。
之后好像是斗破苍穹,那时候的我看的浑身颤抖,第一次感受到网文的魅力。
后面基本上每一本爆火的小说我都看过,历史文更是某段时间的最爱,从新宋、宰执天下、临高等等。
以至于大学的时候一度动了写小说的念头。
可惜,那时候忙着考插班生,后面又在刷绩点,终究没能动笔。
也就到了这两年,工作年限上来了,有了变动后,清闲了很多,平时除了开开会没什么别的事。
作者又是一个表达欲比较强的人,恰好我对象说起脑残文,我不屑一顾。
她说那你写一本,我当天晚上就写了一个开头内投起点。
有些意气用事,却也开了扇门。
上本书断更的时候,我还在住院,就想着下本书写点自己喜欢的,哪怕没什么噱头也没关系。
然后就写了这本书。
很开心有这么多读者喜欢。
二、关于成绩和感谢。
这本书能有现在这个成绩,我是万万没想到的。
毕竟内投几次都没过,说是没噱头。
看过我第一个单章就知道,那时候试水加入库,两个推荐涨一百个收藏,四轮推荐,每一轮吸量都只有平均线一半。
好在后面来了智能推,开始给我精准推送喜欢这一类文的读者,数据慢慢就好起来了。
第四轮推荐的时候,编辑说有机会强推,我就一直没上架。
然后就是等到这一周,终于是上了三江。
这得感谢新书期所有追读的朋友。
幼苗也追读,真是苦了你们了(笑)。
三、关于剧情。
首先说一下人设,还是有很多人不认可,或者说质疑。
这里要说明的是,历史人物的人设,我自己设定了就没有讨论的余地,不可能中途更改。
如果不喜欢,不勉强强行看下去。
然后,关于高拱真的这么猛吗?张居正真的就这么无私吗?之类的话题。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创作理念:
从传播学的角度来说,意志力强大的角色,会得到人们发自内心的认同。
哪怕外在表现是固执。
所以可以看到,高拱比历史上厉害,张居正也比历史上更像完人,男主也总是十岁还在那儿装逼。
都是基于这一点创作的。
关键角色,要有自己的理念、思想、动机,以及最关键的,不可动摇的意志。
至于这些人历史上是不是真这样?我不在乎,因为我是写小说的,我的第一位是把故事写得精彩。
以及,我希望他们是这中人物,而不是纳头便拜的提线木偶。
接下来要出场的人也是,海瑞、徐阶、李贽等等。
无论好坏,哪怕是徐阶,也会有支撑自己行为的理由。
这或许不是历史人物本身,但,至少是我心里的历史人物。
这一卷是男主参政的过程,下一卷大致是托政内阁,男主负责日拱一卒的改革。
过程会比较慢,动作会比较小,所以时间跨度也会相应拉长。
毕竟海瑞上一次奏疏,就顶得上这一卷的时间了。
四、关于更新
说实话,我有些后悔没有分章节。
虽然是每天一章,但四千字是一章,六千字也是一章。
而别人都是两千字一章,一天两章。
同期新书没上架,基本全都是两千字一章,大家追书多的应该清楚。
所以,这一点我是很委屈的。
我也可以每章拆成2000字,然后这几天的章节,都可以拆成三章,说我爆更了。
可惜,没有回头路,最开始为了剧情完整,就会每一章写完一个剧情点,再发出来。
不论是四千,还是六千。
不过吸取教训,下本书应该2000一章了。
至于上架之后。
这本书我写得很慢,我上本脑残文,上架后一天更新一万多字一点压力没有。
这本一章我要改三次,写完一次,给懂历史的看,给不懂历史的看,自己发之前再改。
而且白天还需要工作。
虽然办公室一般不会进来人,但这个环境,相对来说是不太方便创作的。
码字的时间也相对较少。
至于上架后更新多少。
前期肯定会多一点,毕竟有点存稿。
但是后期真不好说,要么三千字两章,要么就五六千字的大章。
毕竟是赚钱的事,我也想码字机器,像老鹰一样一天两万字,可惜,做不到,摊手。
如果我要逼字数,我也可以像上本脑残文一样,一天一万四,但不可避免的,质量就下降了。
我很明白我这本书凭什么能上三江,得到大家的喜欢。
质量为王。
我不会为了赶字数降低质量,那是自杀。
无论怎么骂我慢,也没办法事,人力有时尽,要尊重客观规律。
恳求大家口下留情。
五、关于群
最近又有新来的小伙伴问读者群的事。
这里再次说一声抱歉,因为不可抗力,作者要建群很麻烦,所以只能暂时搁置了。
六、最后
这一层问答,作者待会开大会摸个鱼,尽量回复大家。
马自强这一弹劾,群臣一听立马明白是指的什么事。
现下多数朝臣,都会让下人第一时间买回新报。
今晨的报,自然也看了,那篇所谓的学习心得,很难不记在脑海中。
马自强这次出头,大多数朝臣心中都暗自叫好。
彼时皇帝弄了个新报,只以为是小打小闹,做个邸报的白话版,让自己说话大声点。
哪里知道如今越来越过分,竟然有了抢夺释经权的苗头!
要是君权与释经权合流,那不成了地上神国了?
还敢定论什么是正确?这不就是想夺裁判的权嘛!
哪怕出于士大夫本能,都认为万万不可!
通政何永庆迅速滑跪,请罪道:“臣有罪,臣请致仕!”
别以为他想在这个位置上呆。
实在是高拱强行将他留给了皇帝,皇帝又坚持不让他走。
此前通政司被宋之韩把持,他基本不用做什么事,也就占个坑,乐得清闲。
谁知道定安伯走后,情况急转直下!
看看如今,接手通政司不过四个月,就被接连弹劾十余次了!
他早就不想干了!
可惜,何永庆想跑路是不现实的,朱翊钧还没等到合适的人,暂时不想让他走。
朱翊钧听了二人一问一答,连忙出头拉偏架道:“马卿,不利于朝局的话不要随便乱说,不妨事后上奏疏,写个详情出来?”
还妖言惑众,搁这儿跟谁阴阳怪气呢?
马自强一口气憋在胸口。
闷闷道:“陛下,臣上次弹劾的奏疏,被陛下留中了。”
朱翊钧摆摆手:“那是朕母后留中的,一码归一码,卿放心上奏,朕会好好研读,劝慰两宫。”
这时,户部右侍郎傅颐也出列道:“陛下,何通政将陛下在经筵上的话语,刊行天下,恐怕有窥伺圣心之嫌,确实有所不妥。”
话音刚落,大理寺左少卿李幼滋,也跨出一步,持芴下拜:“陛下,今日经筵还未开,便有所谓的圣上体悟流播天下,您难道认为这是可以的吗?”
朱翊钧扫了一眼廷上众臣。
几位阁臣面无表情,六部尚书一言不发,让人拿不准是哪些人对这事有意见。
他自然知道近来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激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从顾寰掌京营,到海瑞回京,再有昨日传出他有动两淮盐政的风声。
今日对于早报的发难,恐怕是几件事积蓄的不满,合流了。
他不急着开口,就冷眼旁观着。
眼下群臣纷纷拿何永庆说事,他反而不能亲自下场了。
果然,都给事中栗在庭体悟圣心,立刻出列道:“臣也以为,李少卿所言,老成持重。”
他朝御阶上行礼道:“陛下,臣有议,请陛下勒令何通政,此后务必等经筵结束,再行刊载陛下言语,才能显出章法。”
朱翊钧微微一笑。
虽然不能让栗在庭进内廷伺候,但放在廷议上,也还是很得心应手的。
话音刚落,马自强就要再度争辩。
都御史葛守礼也出列道:“诸位臣僚,是何通政不该刊载陛下的言语,还是说,陛下的言语有错漏,不宜刊载?”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
葛守礼作为高拱留下的人,已然变成了皇帝的铁杆——他对于高拱落败后,还享尽尊荣,极为感激。
更别说这些时日接触下来,他只觉得这位圣上,完全不逊于那位新郑公!
马自强哪里会上当,就死死抓着一点:“自然不是陛下言语不妥,而是何通政不该窥伺圣心!”
虽然明知事情是什么个情况,但说话却是不能露马脚的。
栗在庭不阴不阳来了一句:“若是这般,那一应中书舍人,都该论罪了。”
双方一时间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待众臣吵了一会,朱翊钧才抬手止住了争论,神情温和道:“诸卿,听朕一言可否?”
待各自停了声响,他才看到张居正与高仪,缓缓问道:“今日既然说到这里了,二位先生,不妨先当经筵议论一番,而后再廷议?”
二人知道些内情,默默点头。
前者看在一百万两的面子上,旁观皇帝表演。
后者则是欣慰地看着自家弟子,静候他侃侃而谈。
朱翊钧看向马自强,和蔼道:“马卿,方才葛卿问得好,朕也想问一问,卿是以为朕言语有错漏,还是朕的言语不该刊行天下呢?”
马自强坚持方才的观点:“陛下,是何通政……”
朱翊钧打断了他。
直言不讳道:“此事,是朕让何通政刊印的。”
这话一出,马自强立马就愣住,一时没想好下文。
朱翊钧饶有兴致地看着马自强,心中半点不慌。
学术争论,在现在这个时候,没那么致命。
徐阶之后,高拱、张居正执掌内阁,二人都极力排斥心学,主张与其整天神神叨叨,不如干点实事。
心学都没牌面,更别说理学了。
上面大佬是这种想法,那提拔上来的人,也多少带有这有特征。
所以,马自强这些侍郎、少卿,反而是少数。
更别提里面还有借题发挥,想找两淮、京营茬的人。
这些乌合之众,还真不能压着他低头。
见马自强支支吾吾,不能言语,朱翊钧没让他难堪,主动接着道:“马卿,朕知你顾虑什么,朕并无为天下学派定统的意思。”
有些事要开门见山,云遮雾里的,反而容易被曲解,至于信不信,就不关他的事了。
“朕少时,便读了屈子的天问,心有戚戚。”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宇宙、本我,焉有不好奇的?”
“马卿,你有惑吗?”
马自强默然不语。
朱翊钧放过他,又看向大理寺左少卿李幼滋:“李卿,你有惑吗?”
李幼滋叹息:“陛下,臣亦有所惑。”
朱翊钧点了点头,没再一一问过去。
他似感慨,似抒情:“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本以为朕开了经筵之后,诸位饱学之士,便能为朕解心头之惑。”
“可朕初开经筵,便有几位先生争执不下,朕都觉得言之有理,更是不知何所从。”
“这只能说明,朕才智不足,无法分辨。”
“朕回宫后,愈发沮丧。”
“又想到了政事上,譬如一人弹劾,一人抗辩,朕才智不足,又该何所从?”
“譬如六月白虹贯空,有给事中上奏,说这是朕不德之预兆,亦有御史说,此乃天降祥瑞,朕又何所信?”
“此外种种,譬如地方情事、百姓现状,众所不一,朕又该怎么办?”
一番话发自肺腑,直教人无言以对。
众臣纷纷下拜请罪。
朱翊钧虚扶众臣,摇头道:“这是朕才德不足,岂是诸位肱股之臣的罪过?”
“所以,朕不得已,学着刑部断狱的路子,自己心中有了个章程。”
“也就是所谓,万事以‘明证’为主。”
“就像这善恶论,并非朕想为诸学派定统,只是适逢其会,找到了明证,这才发自内心,愿从陶卿所言。”
陶大临便是在经筵上坚持性无善恶,后天所成。
朱翊钧看向陶大临,微微颔首。
陶大临还在低头请罪,头埋得极低,一动不动。
这事情很复杂,至少是涉及到心学内部争端,往大点说,还涉及到心学与理学的争端。
再大一点,则是诸子百家源流之争。
更大一点,则是皇帝要抢夺释经权。
至少在马自强看来,这经学裁判的位置,万万不能留给皇帝。
他闷闷道:“陛下,‘明证’也未必是‘明证’。”
刑科上,有伪证一说。
那么究竟是明证,还是伪证,这还不是靠皇帝一张嘴?
说白了,不就是在抢夺释经权?
朱翊钧听了这话,终于心中一笑,终于,马自强总算是落入他的话语节奏中了。
他要争的,自然不是什么经学道统,也不是要争做这个裁判,更别提其余什么乱七八的圣王一体,定统官学。
这些封建经学,可以作为资粮,但决不能作为地基。
他要另起炉灶!朱翊钧要的事情,反而就是明面上的东西——明证。
古人是有很多宣称的,往宽泛了说,有什么天人感应,什么神仙魔佛。
着眼于身边,亦有什么风水、运气、占星。
有人宣称雷霆是神仙发怒。
有人宣称彩虹是天赐祥瑞。
有人宣称疾病是某种邪祟。
那么问题在于,这些是真的吗?大部分会选择相信。
这种没有依据的相信,便称之为迷信。
有史以来,就是这般过来的。
如今,他提出了所谓的“明证”,便是要掀起一场思潮——宣称之事的因果关系,是需要证据的,也就是所谓的“明证”。
但,这还不够。
因果关系可以是直接,也可以是间接的,明证也可以是清晰真实的,或者是虚伪模糊的。
更进一步的,如何确定“明证”是不是“明证”?
那就得建立起验证因果关系的统一方法!
这,才是朱翊钧要的。
同时,也是每个文明必走的道路——自然哲学与科学思维体系的萌芽。
马自强这个质疑很好。
凭什么你说明证就是明证?凭你是皇帝吗?
朱翊钧欣赏地看向马自强,开口道:“马卿,如何判断明证是否是明证,应当也是有法子的。”
“但朕才能不及中人,却是想不出来。”
“是故,朕还要仰仗众位饱学之士。”
这就是让出了裁判之权,让这些人放心。
至于谁来裁判?
所有人都做不了裁判,或者说,所有人都是裁判,才是朱翊钧想要的样子。
他止住想插话的众臣,继续道:“前些日子,道门高功捐献了些银两,朕也不打算用来享乐,便想着建个学院,专为解此惑。”
“诸卿以为可否?”
数学和哲学,都是百年之功,他不指望如今就能有效果。
但,布局,得从现在开始了。
技术是技术,科学是科学,没有一整套对应的自然哲学体系,他爬再多的科技树也是枉然。
不过又一场洋务运动,不过尔尔。
反之,如果能促进自然哲学的萌芽,就能合天下人的智慧,便会有源源不断的知识涌现。
从天文、数学、物理等等,可谓四两拨千斤。
至于这会不会动摇他的位置?
要是自然哲学,也能吃春药,三步并做两步走,百年之内完成现代化,那他也不吝于“今日无事”。
更何况,谁说帝制不能与时俱进的?
皇帝话音刚落,方才出面弹劾何永庆的几人,都已然面面相觑。
完全摸不着皇帝行事的脉络。
一旁的巡按广东御史杨一桂,忍不住试探道:“陛下,这山长可有人选?”
若是皇帝打算任这山长,不还是脱了裤子放屁?
朱翊钧沉吟片刻,突然抚掌笑道:“那便礼部侍郎马卿来任吧!”
验证因果的方法一定是客观的,谁任山长并没有什么关系。
啊?
马自强惊愕抬头。
已然被皇帝这一手彻底弄懵了。
他并没有即刻接下这差使,反而陷入了沉思。
皇帝,究竟要做什么?
此前他有过种种猜测,包括抢夺释经权,政教合一。
也包括挑动各学派争端,浑水摸鱼。
以至于他甚至想过皇帝想开宗立派,做个圣人帝。
可如今,皇帝将裁判“明证”的权力扔了出来,还要开设学院,连山长都扔给了方才与皇帝作对的自己。
究竟是什么路数?
总不能真是孩童心性,想用以解惑吧?
马自强沉思良久,才开口道:“陛下,不是所有事情都有明证的。”
“孔圣教诲世人,如何修身,如何养德,此等事,岂需明证耶?”
善恶论给皇帝找到一个实例,并不意味着所有事都可以。
一如心学思辨,皆在自我心中完成,哪里还需要什么明证?
他不管皇帝什么目的,都下意识觉得不妥,想挡回去。
孰料,朱翊钧却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这话他比马自强更懂。
自然哲学只能管自然的范畴,其余的社会学,认识论,本体论,未必是有因果,有明证的,更多是靠思辨来完成。
只能说,马自强智慧着实不差,立马就能切入重点。
朱翊钧看这马自强,面色严肃,认真道:“马卿说得对,此事朕也想过。”
“所以,朕的意思是……”
“应然的归于圣,实然的归于朕。”
隆庆六年六月初二,清晨。
……
一夜过去。
到底是小孩子,睡眠质量比穿越前可好上太多,朱翊钧难得睡了一个久违的好觉。
他刚醒过来时,还有些迷迷糊糊,下意识去伸手去拿枕头下的手机。
摸到空无一物,才猛地清醒过来。
“殿下,您醒了。”床榻旁的宫女靠近前来。
朱翊钧突然问道:“我昨夜梦话说的什么,你们听清了么?”
几名宫女都是一怔:“殿下,您不曾说梦话。”
他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那似乎是做梦了,先替我更衣吧。”
几个宫女立马捧着縗服,围了上来。
穿衣的间隙,方才那名宫女说道:“殿下,张大珰已经来慈庆宫了,说是随时听候殿下差遣。”
朱翊钧忍不住笑了,这张宏,太想进步了。
等穿好縗服,又梳洗完后,他才吩咐道:“让张大伴进来吧。”
张宏是端着早膳进来的。
他看着还有些稚气的皇太子,不由愣了一下,险些跟昨天乾清宫那位威压摄人的嗣君对不上号。
但毕竟是大太监,城府自然不缺,一丝错愣很快敛去:“奴婢给主子请安。”
朱翊钧温和地点了点头,示意他近前来。
而后施施然坐到案前开始用膳。
张宏让宫女退了出去,才从袖中掏出一叠纸,道:“主子,昨日您吩咐我的,都在这里了。”
朱翊钧有些惊讶地接过,这张宏,办事还挺快。
大致翻了一下,隆庆元年至今,六年里湖广巡矿税的太监名单,一共十余人。
有些还标注了年龄,职司等信息。
他心里满意,也不吝夸赞:“办的不错。”
耳目之用,这就体现出来了。
湖广的事其实并不急迫,他想着手处理这事,至少也得掌握部分权柄之后。
但,万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提前准备,总好过只能从奏疏当中获取信息。
无论是宫里、中枢、地方、边事、财用,总要先做到心中有谱,才能具体谋划。
全然靠着后世的知识盲人摸象,只怕万劫不复。
得将见识与如今的事情相结合,互相映照。
这就叫后世知识当代化。
张宏得了夸奖,连道不敢。
朱翊钧一边吃着早膳,一边认真看了起来。
湖广的矿课水深是必然的,但不可能是一日之功。
先帝在朝的六年里也不是没巡过税,怎么一个发现问题的都没有?
这才是朱翊钧在意的地方。
张宏见他看得入神,小声说道:“主子,昨夜宫里又出了个事儿。”
朱翊钧头也没抬:“别卖关子,有话直说。”
张宏连忙称是,又接着说道:“孟冲昨夜失足溺亡了。”
朱翊钧手顿了顿,抬起头神色莫名:“失足?”
张宏知道这是个心如明镜的主,解释道:“东厂的人发现的,勘察过说是失足溺水,司礼监也认定了,冯大珰正忙这事儿呢。”
朱翊钧摇了摇头:“都懒得背人了这是,真难看。”
张宏不敢接话。
朱翊钧也没在这事上多说。
将张宏递上的名录看完之后,才开口道:“这些人,现在日子都过得不错吧。”
张宏斟酌了一下,回道:“位置不太高,但手上确实挺阔绰的。”
朱翊钧心中早就有数。
这大明朝如今可以说十个官里面有十一个贪。
官商勾结,朘剥百姓都是小事了。
下至黎庶,上至亲王,哪个跑得了?
户部当初不给裕王府发岁赐,阖府上下差点揭不开锅。
最后还是向严世蕃行贿,才打通了户部的关节,把卡了三年的岁赐发了下来。
还有此后的首辅徐阶号称徐半城,坐拥几十万亩良田,天下又谁人不知?
海瑞奉钦命让徐阶还田,还不是灰溜溜被赶走。
更别提各部衙门结党营私,私相授受,跑官争爵,可谓络绎不绝。
上官如此,微末小官同样敲骨吸髓。
踢斛淋尖,巧立税目,牵牛扒房,多不胜数。
边军的军饷都能给你吸干!
这已经不是个别问题了,是大明官场普遍存在的问题。
时官已经对贪污没了廉耻之心。
对啊,我就是贪了,没错啊,大家都在贪,怎么了吗?
戚继光这种有心剿灭倭寇,不惮为国捐躯的人,不还是逃不出这一遭?
为什么有这种风气?一句话,工资低。
看看历史上正常领官俸的就知道,高仪死后连丧葬费都凑不齐,还得宫里出钱。海瑞就更惨,官位够不到宫里,还是同僚出钱下葬的。
工资低到这个程度也就罢了,关键还经常拖欠,半薪都是烧高香。
用顾炎武的话说,就是“以俸给之薄而无以赡其家也”。
都要揭不开锅了,哪还有心情立什么廉洁牌坊。
高尚的人只是少数,大部分人也只能随波逐流,一句不贪就要饿死了,怎么去约束他们?
这种毫无道德廉耻约束的背景下,贪污之事,可以说蔚然成风。
官场这样,太监就更别说了。
巡税这差使为什么是肥差?地方上没问题也就罢了,真有问题,巡税太监可就赚的盆满钵满了!
这税是为宫里巡的,还是为自己腰包巡的,就不好说了。
只怕,这查账钦差跟地方,早已经形成默契了。
看这十几名太监,一个汇报问题的都没有,反而个个腰包鼓鼓,心里就有数。
就是不知道湖广矿税这次,是双方没谈拢,还是问题太大,有人兜不住了。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对张宏道:“宫里办差收钱,也就罢了,但要是有事瞒着我,我不认。”
“这些人你看着点,别又溺水了,以后我都有用。”
“你偷摸挑个软骨头,把湖广的实情,替我问清楚。”
“以后我不管外廷是什么说法,宫里巡了税,我就要知道宫里的说法。”
张宏恭听着心中一寒。
都“偷摸”了,还能让人活?
昨夜只觉得威严摄人,此时才觉得寒气刺骨。
这就是天家?
这才十岁啊!果是圣君,心狠手辣!
朱翊钧在张宏面前也没什么好装的,正要有天家法度,才能镇住这些宦官。
在不同的人面前要展现不同的特质,这才是政治。
张宏在宫里有资历,手下也有人,这些事,正适合他办。
他不宜在这事上分散太多精力,抓个小太监把情况问出来,做到心中有数也就罢了。
现在跟湖广地方闹上才是不智之举,稍不注意就是一场“民变”,但只要这些巡税太监还在,届时总要掀起一场大案!
如今闹得欢就让他们闹吧,自己拉好清单,秋后算账就是。
至于太监贪污,他现在没这个能力管,饭得一口一口吃,做事也只能一步一步来。
张宏后退一步:“奴婢这就去办。”
朱翊钧叫住了他:“我身边的人,你再过一遍,文华殿跟两宫,安排些你的人。”
提督太监正是负责各殿当值的,职权之内。
张宏迟疑了片刻,才答道:“奴婢明白。”
他没说出口的是,两宫跟文华殿,本就安插有他的人。
这是每个大太监都会做的事。
……
用完早膳,朱翊钧就得去文华殿上课了,也就是所谓日讲。
文华殿作为皇帝便殿,自然殿阁众多。
其中正殿是常朝的地方,后殿是皇帝经筵的地方。
而东宫日讲,则是在文华殿右偏殿。
朱翊钧到的时候,诸多讲官已经到齐了。
太子日讲,可不是一对一教学。
侍班官、讲读官、校书官、侍书官,各种名目的职官十余人,从诵读、翻书、勘校、做笔记,一条龙包办。
他只需要坐在那里,跟着读一遍,有问题再问就行了,其余什么也不用做。
高仪居于班首,看见太子进殿,连忙率两班讲官起身,列作一排。
朱翊钧当先行师礼。
诸讲官受礼后,又向嗣君行跪拜礼。
双方先后行礼,朱翊钧当即笑出早上刚清洁过的一口白牙,上前两步。
一把抓住高仪的手,热忱道:“先生,本宫昨日温习功课,又有所得,果真如先生言,温故而知新。”
高仪被他这举止弄得懵了一下,皇太子什么时候跟他这么亲近了?
一边尝试不露痕迹挣脱,一边硬着头皮道:“圣人之言,自然不会有差错,但殿下有所得,也幸有自身勤勉之功。”
朱翊钧非但没容他挣脱,甚至过手把他小臂挽住:“更离不开先生教得好,今日学习什么?本宫已经迫不及待了。”
说着,就拉着高仪的手往里走。
汉高祖刘邦之事,他也能为之,大明魅魔,他做定了!
其余的讲读官面面相觑,若有所思地跟在后面。
到了位置,朱翊钧才恋恋不舍地将高仪手放开。
高仪正松了口气,朱翊钧又招呼小太监:“先生肱股之臣,岂能不以礼相待?来,给先生赐个座。”
高仪连忙拱手推拒:“殿下,臣身子骨还算硬朗,若是站立都难,也无颜盘桓内阁了。”
朱翊钧哪里肯放过他:“先生何必托辞,现在不是常朝上,不要推拒。”
“父皇将三位辅臣留我,特意嘱咐我善待,先生莫要让本宫不孝。”
唱高调嘛,他最擅长了。
高仪这种老实人,扯上大旗最好欺负。
不等他拒绝,他就使唤小太监把座位,放在高仪身旁。
说是赐座,其实也就是个小凳子,也就两个巴掌大,正好托住两瓣。
高仪只觉得人生充满了赶鸭子上架。
先帝这样,张居正这样,现在嗣君也这样。
要说皇太子这番行止,他不感动是假的。
主君閤前执手,一如光武旧事,还又是赐座又是言必称先帝辅臣的,这份孺慕之情,哪个文臣能拒绝。
但,感动归感动,这座仍然是如同针毡。
他小心地半边屁股挨着凳子,以示恭顺之心:“多谢殿下赐座。”
朱翊钧坐到案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随口问道:“先生,内阁可曾议好大行皇帝移灵的日子?”
先帝灵柩如今还摆在乾清宫,朱翊钧还等着搬进去呢。
表面问的是移灵,实际上是在问他搬进乾清宫的日子,同样,也是他应该接受劝进,准备灵前登基之时。
高仪斟酌了一下,答道:“礼部部议报上来是本月初六移灵,初十祭告,内阁票拟同意了,就等着宫里的意思了。”
朱翊钧掰数了一下日子,今日是初二,也就是四日后接受劝进,八日后登基大典。
八日啊,他就要登基做皇帝了。
他的母妃,也要做太后了。
同时也意味着,高拱的政治生涯即将结束。
如今是冯保高拱二人斗得最厉害的时候,冯保等的就是这个时间点,若非在这个空档,张宏都不一定能安生进司礼监。
那么高拱有没有意识到呢?
朱翊钧是想让高拱体面致仕的,否则他输得太难看的话,他的政治遗产同样会付诸流水。
不说别的,单就是晋党,现在就是靠着高拱的个人威望压制着。
若是高拱尊荣致仕,保持着随时起复的威慑,晋党也不会太难看。
但若是还像历史上一样,被他的母妃当众传旨说“高拱专权擅政,不知他要何为,我母子三人惊惧不宁。”。
那这烂摊子,他还真不好收场。
他如今的打算,是借助高拱好好消耗冯保一番,最好能助攻他,把东厂从冯保手上夺过来。
等他登基之后,再顺着李氏的心意进言,让高拱致仕——按礼制,新帝登基后,所有大臣都需上辞呈,是去是留,凭上心意。
由他主动提起此事,比冯保故意激怒李氏,至少也能保高拱一个三公之位的体面。
如此……高仪也不必在高拱被罢免后,忧惧而死了。
被想到的高仪似乎若有所感,他抬头看了眼出神的皇太子,左右见诸讲官已经就列,便轻轻咳嗽了一声:“殿下,日讲了。”
朱翊钧立马回过神来,正襟危坐:“先生请,今日是该《尹至篇》了?”
高仪摇了摇头,尽量神色淡然:“今日讲《太甲篇》。”
说着,朱翊钧就见身旁的侍书官自己面前的书页翻到了《太甲篇》。
他神情一顿,长长地哦了一声,没说什么,心中却心绪翻涌。
《尚书·太甲》,只讲了一个故事——伊尹放太甲于桐宫。
太甲是商朝的一名君王,伊尹则是四朝元老,太甲的辅政大臣。
所谓伊尹放太甲于桐宫,便是说,太甲登基之后,昏乱无度,破坏汤制定的法规,伊尹便将太甲放逐到了商汤墓地附近的别宫,自己摄政。
伊尹摄政三年后,见太甲悔过自新,便将太甲重新请出来,还政于太甲。
故事简单,也并不罕见,写了认错信后重新出来主持大局的人,他也不是没见过,问题在于,高仪为何突然生插了这一篇进来?
他可不信这是教学安排,高仪不会做这种瓜田李下的事。
只能是有意为之!
是谁的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他老实点,不要步了太甲后尘?
或者是提醒他有人要行伊、霍废立之事?
还是……自比伊尹,摄政而后归,表明心志?
“白圭,你有空去跟小孩子过家家,不妨看看这堆积如山的奏疏。”
张居正刚一回到内阁的官署门口,就听到屋内传来高拱的声音。
白圭是张居正的乳名,高拱为人,向来这样,唤人乳名不觉得失礼,反而自觉是折节以示亲近。
张居正习以为常,他走进高拱的直房,挑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元辅这话,我可只能当没听见。”
高拱头也没抬,伏案疾书:“现在没外人,当差的几个,都到思善门吊唁去了。”
张居正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元辅,大行皇帝这一去,皇太子似乎当真是开了慧,言辞谈吐,令我刮目相看。”
“依我看,日后未尝不是一代明君。”
他赞了一声,随意说着,语气似乎在拉家常。
高拱摇了摇头:“代有贤明,代有昏庸,有什么意义呢?”
“世宗十四岁甫一登基,就压服了内阁朝臣,而后又厘革宿弊、振兴纲纪,难道不是明君么?可之后呢?修道二十年不上朝!”
“白圭啊,你不要总是想着出个明君,大明朝就能万世不易了,再是早慧,能比得过你我科考之辈?”
高拱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往外吐,张居正只能沉默。
过了良久,张居正才开口:“肃卿,你我人臣始终是人臣,君上终究是君上。”
高拱嗯了一声,显然没放在心上:“君上自然是君上,尤其像先帝这般托政内阁的君上,是真的好君上。”
张居正心中叹了口气。
这就是他与高拱无法弥补的分歧了——高拱太激进了!
换句话说,高拱不着实际,太过想当然了。
他张居正是想做主持大政没错,但他还能活多久呢?
挽天倾之后,大政与新法,他会一并交还给君上,哪怕像商鞅一样,去人留政也未尝不可,他并不贪恋权势。
但高拱却不这样想,这位金石之交看腻了忠臣明君这一套,巴不得自今以后,所有君上都垂拱而治。
简直异想天开!
他不知道高拱想做到什么地步,但无论如何,都不现实。
弹压一时,尚且可控,若是真像高拱这般做,权柄被侵蚀的君上,必然会依仗司礼监疯狂反噬,内外对抗。
大明朝,经不起折腾了。
可惜,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高肃卿,就像他张居正也不会认同高肃卿一样。
张居正轻轻略过了这个话题:“元辅这是在写弹劾冯保的奏疏?”
高拱摆了摆手:“弹劾的奏疏我方才已经送进宫了,这是宣大的事,我在给王崇古写信。”
张居正听到弹劾冯保的奏疏刚送出去,眼神闪了一下。
面上却不露声色:“宣大的事,兵部杨尚书那边什么意思?”
高拱顿了顿,又继续写道:“杨博说,宣大那边的鞑靼闹得确实厉害,边军又欠饷太久,王崇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张居正惊了一下:“王崇古弹压不住边军了?”
这可不能等闲视之。
高拱嗤笑一声:“是杨博弹压不住王崇古了!”
他递过一份奏疏:“你看看吧。”
张居正起身接过,看着封皮,是一份御史巡奏。
他带着疑惑,翻开了这份奏疏。
一目十行扫了一遍,张居正表情立马变得凝重。
他敛容道:“去岁购买的五万匹战马,能用的竟然只有三万匹!?”
高拱事前就看过,自然知道张居正在说什么,他语气中带着怒意:“非止如此,去年兵部给他的定额是七万匹!”
“今年正月,太仆寺的马价银全都发过去了。”
“蒙古人马没卖出去,就是为这事闹呢!”
张居正合上奏疏,眉头皱起。
原来如此,草原各部就等着互市填饱肚子了,此事打了折扣,不闹才怪。
至于买马银钱的去向,自然不言而喻。
就这样还有脸说欠饷?远了不说,今年二月才发了二十七万两军饷到宣大!
宣府的商赋,甚至不必往中枢上交,如今却还在问中枢讨钱!
宣大简直快变成一颗吸血的肉瘤了!
张居正开口道:“那元辅这封信是……”
中枢去函那是公对公,就没了转圜的余地。
高拱显然不愿意闹到这一步,这才以个人名义写信。
高拱冷哼一声:“我在问他,这般高筑墙、缓积粮,准备什么时候反。”
张居正知道高拱说的气话,他摇了摇头:“元辅,要说王崇古挟寇自重,贪婪无度我是信的,若说他准备反,恐怕有些言重了。”
“他两个儿子可还在京城呢。”
大明朝是岌岌可危了,但这个出头鸟,现在还没人敢做。
高拱闻言,沉默了一会。
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白圭啊,这我何尝不知,只是期望他收敛一些罢了。”
“俺答封贡(蒙古某部族臣服内附),他是立了功的,入阁都是临门一脚,我怕他晚节不保啊。”
他跟王崇古是同一年的进士,私交不差。
张居正也跟着愁眉:“国事艰难啊。”
高拱很快收敛了情绪,摆了摆手:“白圭先去签署公务吧,多事之秋,我实在处理不过来了。”
张居正点了点头,起身道:“正好,我同子象还要跟礼部议先帝的庙号,先去了。”
说罢,转身便从屋里退了出去。
高拱看着张居正离去的身影,面色缓缓变得严肃。
在空无一人的直房内,冷声开口道:“本阁的话,都听到了吗?”
话音刚落,他案后的屏风中,走出一道人影。
他缓缓走到高拱身旁:“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高拱拿起刚刚写好的信,侧过脸直勾勾盯着他:“张四维,把这封信传到你舅舅王崇古手里。”
“帮我再带一句话,就说,他在宣大已经尾大不掉了,我不会再信任他,他明年就得给我来中枢,入阁都可以!”
“否则,就在宣大给我反了,本阁届时将其余几镇抽调一空,也要斩了他祭旗!”
毫不掩饰的怒气,让张四维打了个颤。
这话别人说,他能当做是色厉内荏,但从高拱口中说出来,他不敢不信。
张四维伸出手,从高拱手里接过信,迟疑道:“元辅,入阁之事,杨尚书知道吗……”
别看张四维只是吏部侍郎,但封疆大吏王崇古是他舅舅,党魁杨博是他表兄的岳丈,他本身更是晋商背后的大掌柜。
可以说,这位就是晋党的太子爷。
下一代晋党魁首,非他莫属。
身份地位举足轻重,不是区区官职可以道明。
此时高拱拿出内阁的条件,换取王崇古对宣大放手,他自然要站在晋党的立场上,确认一二。
毕竟杨博还是晋党的党魁,王崇古的顶头上司。
若是当真如高拱所言,他怕杨博心生嫌隙,跟他舅舅起内讧就不妙了。
高拱并未正面回答,只是道:“你只管带话便是。”
他言尽于此,自己已经跟杨博通过气了,但张四维不配让他解释。
张四维图穷匕见,开口道:“元辅……我晋党不比其他,或许,能否再给杨尚书许个名额?”
“到时候咱们能多出些力……”
他们堂堂晋党,要钱有晋商,要权有杨博,要兵有王崇古,这等实力,难道不比南直隶,湖广,浙江地方这些货色更值得争取?
不讨价还价一番,才是说不过去。
高拱懒得答话,晋党以为他高拱是什么人?他会出于自身志向而退让些许,却不会被任何人胁迫!
若非实相权之事,千难万难,需要诸多文臣勠力同心,他未必会容张四维这在里聒噪。
不错,实相才是他高拱的图谋!
如今的内阁,与历朝的三省制不同。
内阁看似是宰相官署,其实不过是天子私署,阁臣实际上的官职,是殿阁大学士,五品而已,只为天子参谋之用。
设立以来,就没有宰相的名实。
只在各位辅臣一代代揽权之后,继夏言、严嵩等人,一直到了高拱这里,才逐渐有了宰辅之实。
但即便如此,天子私署,五品官阶,其位份官制,仍然是先天不足,可以因人而成,却不是常例制度。
除非——实相权,真正在礼制上,将内阁提到宰相的地位上!
而这就需要提高内阁官衔品阶,还需要将司礼监的一票否决权夺过来,更需要文臣士林鼎力相助!
若非如此,他何必容忍晋党、浙党之流,乃至一再示好南直隶。
若非如此,他何必在吏部尚书之位上,盘桓不去。
若非如此,他何必两度举荐掌印之人,以至于如今又针对冯保?外人还只当他心眼小爱记仇,当真是看轻他高肃卿了。
想到这里,高拱更不耐烦张四维这个,以小人之心揣度他的货色了。
他拂袖一指:“从侧门出去。”
高拱积威日久,张四维不敢再多说,连忙止住话头。
但他却没有离开,反而又提起另外一事:“元辅,弹劾冯保的奏疏,我用太监陈洪的路子给您送进去了。”
“不过……冯保深受李氏信重,一些贪腐,隔绝内外之词,恐怕没什么用吧?”
现在晋党是在高拱身上下注了,投资这种事,他自然要好生过问一番,否则出了纰漏就晚了。
高拱瞥了张四维一眼,嘲弄一声。
他捻着胡须,脸上显得有些得意,开口说道:“本阁昨日受了气,要是没动作,岂不更会让他起警惕之心?”
“这不过障眼法罢了,且让他先得意几日,本阁的真正的手段,还未使出来呢。”
他从桌案下,拿出一份奏疏《新政所急五事》。
张四维刚看到封皮几个字,高拱便又收了回去。
他连忙问道:“元辅这是……”
高拱没有正面回答:“届时你就知道了。”
“本阁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将司礼监按死!合我内阁、六部九卿、言官士林、及各地方督抚之声势,李氏也挡不住!”
张四维不敢深究,连忙阿谀道:“元辅胸怀山川,渊图远算,是我多虑了,我晋党定做元辅附骥之尾。”
高拱淡淡得看了张四维一眼。
心中盘算着内阁实相权之后,如何打烂拆散这些晋党浙党,面上却告诫道:“好了,回去多跟杨博学学,别整天琢磨你那些蝇营狗苟。”
张四维再度被赶,无奈行了一礼,准备退出去。
刚退了一步,他似乎想起什么,又顿住了。
突然开口道:“元辅,张居正明哲保身,高仪首鼠两端,恐怕都不能托付大事。”
“今晨,我看到皇太子对高仪孺慕非常,二人关系似乎非同一般,高仪未必会赞同元辅虚君实相之事。”
别看高拱如今大权在握,其实每一名阁臣都不容小觑。
若是真给高仪打出尊主上威福的保皇党旗帜,只怕麻烦不小。
高拱却不以为意。
他为了成事,才将内阁之位,许给晋党跟南直隶这些结党营私的白眼狼,也就是团结各方罢了。
等内阁从他手里交出去的时候,必然是已将这些结党之徒都淘撤干净,留下个能者上劣者下、能治国理政的中枢相府。
真的做事,还是得依靠高仪、张居正这些心怀公事的循吏。
现在营私之辈还说起高仪张居正不可靠了,真是到倒反天罡。
他摆了摆手,随意说道:“既为文臣,焉有不赞成此事的道理?”
“再者,子象白圭二人,万事以我马首是瞻。”
“虽然我还未跟他们交底,但……”
张四维壮起胆子,突然打断了高拱:“元辅,三思。”
高拱蹙眉看向他。
张四维见状,连忙劝道:“元辅,若届时事有不成又如何?”
“我等微末之身还能相安无事,但您这样的阁臣若有参与,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既然您与他们私交甚笃,何不为他们多想想,这也是为他二人好。”
似乎这句话打动了高拱。
他略微思索后,终于缓缓点头。
高拱开口道:“也罢,届时我会让高仪告病暂休,张居正视山陵。”
所谓视山陵,就是去检查先帝的陵寝,修得怎么样。
历来都要阁臣领头。
一来一回,要耗些时日的功夫。
张四维松了口气,这次终于退了下去。
冯保似乎早有所料,迎了上去。
百官怔然回头。
只见来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宪于,他捏着两道懿旨,却并未展开宣读。
反而看向张涍。
张涍被这一盯,下意识身子一激灵。
曹宪于温和一笑,开口道:“张御史,李太后有口谕给您。”
言语之间,倒是颇为客气,但明眼人都知道,张涍这是要倒霉了。
张涍平缓情绪后,很是坦荡地下拜:“臣恭听。”
曹宪于收敛了笑容,捏着嗓子道:“广西道御史张涍!我不过途径中极殿外,便听到你咆哮御前,你究竟要何为!?”
说罢这一句,曹宪于抬了抬眼帘,对着百官道:“皇帝初御极,便有人欺我孤儿寡母,纠仪官眼睛是瞎的吗?”
“广西道御史张涍,殿前失仪,惊扰少帝,即刻扭送回家思过,罚铜一月。”
说完这一句,才朝慈宁宫方向行了一礼,示意口谕说完了。
这道口谕念完,殿内莫名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张涍本倒是有这个心理准备,他只是起投石问路的作用,马前卒罢了。
元辅和台谏肯定不会现在回护于他。
只能自己硬抗下来,日后才有厚报。
不过,虽明知这是要交出去的投名状,张涍此时还是忍不住额头冒出冷汗。
终归是在直面一名秉政太后的怒意。
“走吧,张御史。”
一道声音惊醒了张涍,抬头看到冯保和蔼的神情。
冯保见张涍迟迟没有动作,也不急着催促,反而问道:“莫不是张御史还要抗辩?”
他又回头看向纠仪官,又看着高拱:“诸位,不会觉得张御史方才举止,没有殿前失仪吧?”
纵使要回护,也不会有人敢公然指鹿为马,那是要被清君侧的。
冯保见高拱默不作声,台谏葛守礼别过头去,这才笑了笑。
随着与曹宪于点了点头,便有人要张涍一左一右架起来。
张涍冷哼一声:“本官自己会走!”
……
张涍被赶回家了——被金吾卫扭送出午门的。
这当然说不上多大的惩罚。
毕竟国朝历来有广开言路,不罪言官的成例在。
更别说如今高拱强势,李太后还真没法拿个殿前失仪的理由,就轻描淡写地重惩一名御史。
至于后面怎么打击报复,就看各人手段了。
处置张涍是口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随手拍蚊虫,添头罢了。
此外的两道明旨,才是重头戏。
曹宪于展开一道懿旨,念到:“以原司礼监掌印孟冲身故,冯保侍奉年久,忠恳任事暂替,不日由权转实,着内阁、各部司知道。”
百官恭顺地听完小太监宣读完懿旨,不时瞥向冯保。
孟冲怎么死的百官难道不知道?
现在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才下内阁补手续。
先射箭再画靶子这种事,也就没卵蛋的货色不需要顾及脸面了。
朱翊钧也隔着冕旒静静地看着冯保。
这位大伴,做事还是老道,滴水不漏,得了高拱要找麻烦的消息后,立刻就知道提前请李太后的明旨,补全自己的短板。
一道懿旨,直接完善了任用司礼监掌印的流程,将位置扶正。
但他更在意的是,冯保对李太后的了解与影响,当真不容小觑。
竟然直接就在自己登极临朝的朝会上下旨,甚至等不到第二天。
张涍这个区区马前卒,刚探头就被李太后一巴掌扇回了家。
李太后对冯保的信重,到底有多深厚!?
“元辅,还请接了旨。”那太监催促道。
高拱不表态,一时还真没人敢去接旨。
他的门生,吏科左给事中宋之韩,更是频频看向高拱,只要座师一个眼神,他就敢冲锋陷阵。
一时间,目光都聚焦到了高拱身上。
朱翊钧也不例外。
只见高拱双目微合,似乎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臣等领旨。”
冯保暗道一声可惜。
反正他屁股都坐下了,高拱不接旨孟冲也不能复生。
甚至于,乐见高拱继续与李太后僵持,抗旨不尊。
曹宪于见这道懿旨送了出去,又展开另一道。
唱道:“新帝登基,我孤儿寡母,不熟识朝官,依照旧例,百官自陈任上得失,奏与皇帝了解知道。”
他方一念完。
百官立刻便露出惊容,甚至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所谓自陈得失,当然不是字面意思上的,向皇帝做工作总结这么简单。
而是自请致仕的委婉说法!
国朝向来便有此成例,新帝登基,百官便要自行致仕,留与不留,都在皇帝一念之间。
相当于给了新帝一个重组领导班子的台阶。
但是,成例就是成例,皇帝与朝臣有默契也就罢了,这下懿旨催促,未免也太迫不及待了吧?
这是赤裸裸地在敲打百官!
结合第一道懿旨,分明是在说——有胆与冯保为难,那就别怪我将自请致仕的奏疏准了。
百官不由面面相觑。
话虽如此,这旨,还是要接的,这种没有实际命令的旨意,没有抗旨的必要。
给事中从曹宪于手中,接过了两道懿旨,并无多余言语。
曹宪于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仿佛从未来过。
只有殿内诡谲的气氛,提醒着百官方才发生的一幕。
……
殿上的事,很快便发酵了。
高拱与冯保,各自开始了明目张胆的斗争。
先是台谏,不过短短两天,便有数名御史,纷纷弹劾冯保。
尤其指的是皇帝未登基之前,冯保的作为。
首先是张涍当头,说“未闻令旨革某用某,一旦传奉令旨者,皆出自冯保,臣等相顾骇愕”,直指孟冲死前,冯保就非法上任了。
随即便有御史跟上,称冯保“逆珰怙势作威,专权乱政,欺君藐法,无日无天,大负圣恩,大干祖制”。
一个僭越神器,蒙蔽主上罪名,狠狠拍在了冯保脸上。
以往这些奏疏甚至都过不了司礼监那一关,但由于张涍在御前一番行为,使得消息根本压不住。
很快就在朝堂上掀起了声势。
奏疏的留中不发,又加速了言官们的串联。
从数人,增加到十余人。
旋即,便抬出祖宗故事,称太祖高皇帝洪武十年时,有内侍仗着资历老,侍奉高皇帝多年,便干涉政事。
而后引出太祖圣谕“汉唐之祸,虽曰宦官之罪,亦人主信爱之过使然……今此宦者,虽事朕日久,不可姑息,决然去之,所以惩将来也。”
太监干政,太祖都不会包容,现在你李氏跟皇帝难道还要违反祖训?
还劝谏两宫与皇帝,多体谅祖宗苦心。
李太后不得已,只能以两宫与皇帝的名义,下令冯保自陈罪过,戴罪掌印,以观后效。
这就是小骂帮大忙了,一个警告处分,不痛不痒。
而冯保那边,也是尽显东厂厂督风范。
他不知在何处,拿到了张涍贪污渎职的罪证。
不等有司介入,直接带人抄了张涍的家。
更是带着中旨,把张涍捆缚起来,纵马过街,直接扔进到了都察院大门口,将其革为了白身。
而后又带着所谓张涍的供状,四处攀咬别的官吏。
尤其几位高拱门人,更是频频被扰。
事情到了这一步,事态再度升级。
弹劾冯保的奏疏,宛如雪花一般,飘进了内宫。
从冯保盗窃皇家珍宝字画,贪污贡品,收受贿赂,到私扣奏疏,隔绝内外。
乃至冯保当初在裕王府当差的底裤,都被翻了出来。
不仅要罢黜冯保,还要立赐究问,以早梂宗社事。
……
六月十三,未时。
暑气渐深,太阳开始毒辣起来。
不禁暴晒了紫禁城,也灼烧着时局。
“什么?有太监出首,状告冯保杀害孟冲?”
朱翊钧正在逐一翻看贺表,不由得抬起头惊讶地看向朱希孝。
朱希孝斟酌了一下,说道:“是孟冲以前的干儿子,孟冲死后,被陈洪护了起来。”
“如今不知是受人指使,还是瞧准报复冯保的契机。”
自从朱翊钧登基后,朱希孝便亲自戍卫乾清宫。
涉及到蒋克谦没资格知道的大事要事,也是由他来汇报。
朱翊钧听到陈洪这个名字,突然想起这人。
裕王府的大太监,此前也是做过司礼监掌印的人物,好像也是冯保拉下马的。
他记得……似乎是陈太后的人?
所以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陈太后的意思?
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向何处状告的?刑部还是都察院?”
这是追刑,还是劾官的区别。
虽说刑案向来由刑部负责,但这不是涉及到官老爷们嘛,多少还是都察院管用些,反正都是高拱的地盘。
朱希孝面色古怪:“是向咱们锦衣卫出首的。”
朱翊钧一怔:“锦衣卫?”
朱希孝这才解释一番。
原来那太监本打算去都察院出首的,结果东厂的人不知哪里得了风声,四处追索。
太监连宫门都还没出得去。
避无可避,无奈之下,只得跑到锦衣卫喊冤,寻求庇护也顺势把锦衣卫卷了进来。
朱翊钧听罢,饶有兴致问道:“那成国公准备怎么做?”
估计朱希忠快被气死了。
眼下内外打架,锦衣卫莫名其妙躺着中枪,怕是也在犹豫怎么处理这个烫手山芋。
朱希孝低下头:“微臣此来,正是向陛下请示。”
“是送去都察院,还是放回宫里……”
这是问帮冯保还是帮高拱。
既然已经下注了,就万万没有三心二意的道理,尤其是勋贵这种不值钱的。
总之就是一句话。
在皇帝还靠谱的时候,皇帝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朱翊钧继续翻看着贺表,闻言淡淡一笑。
比起自我意识强烈的文官,还是勋贵明事理多了。
既然有这份态度,他也不吝指教:“都不,你去安排,给陈善言‘恰好’接手,看看他会怎么做。”
陈善言是陈太后的兄长,锦衣卫千户,如此,相当于是给陈皇后知道了。
可谓春风化雨,雁过无痕。
朱希孝愣了愣,脱口而出道:“陛下不是……”
朱翊钧合上贺表,面无表情:“朕不是什么?”
朱希孝连忙闭嘴。
按照他兄长的猜测,这位圣君应该是有意拔除冯保才对,这时候不落井下石,把人送到都察院那里。
怎么安排个不相干的来接手?
可这些都是猜测,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否则一个揣摩圣心的罪名逃不了。
他支支吾吾,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翊钧见状,摇了摇头,带着叹息道:“朱卿,论语云,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你学不来成国公,不妨多学学蒋克谦。”
他这样安排,只是因为,方才他突然发现,自己以往都漏算了这位陈太后的立场。
这位作为正宫,一直像个隐身人一样,以至于众人都无视了她。
如今有个机会试探一下,岂能放过。
他倒要看看,是陈洪自作主张,还是陈太后的意思。
这些话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怜朱希孝既没有揣摩圣意的才智,也没有闷头做事的气性,一幅不上不下的样子。
也看在总归是天使轮投资的份上,他难得敲打一句。
朱希孝没听明白圣上话中所指,却也知道不是好话,登时心乱如麻。
连忙下拜认罪:“臣知罪!”
朱翊钧没有追究的意思,朱希孝听不听得进去,是他自己的事。
摆了摆手:“去吧。”
朱希孝满头大汗,心事重重地退了出去。
朱翊钧抬头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又低下头继续看贺表。
贺表虽然空洞无物,但有没有用心写还是看得出来的。
有这个态度的不一定忠君,但连态度都没有的,那必然要被边缘化。
朱翊钧大概看看内容,就能心里有数。
譬如高仪的贺表尤为赤诚,让人动容,朱希忠的贺表也是用心了。
像那张居正的贺表,文采斐然,但显然不太走心。
高拱就更不用说了,敷衍至极。
除了这些人,还有其余数百份贺表。
这两日抽空逐一翻看,到现在才看了一半。
余有丁?朱翊钧又拿起一本,大致翻了翻,嗯,彩虹屁拍得很不错。
又翻开另一本,陈栋?对自己的期望这么高?
申时行,啧,这家伙不像三十岁,倒像五十岁了。
朱翊钧一本本看过去,在心中将这些人分门别类。
王锡爵?南直隶的贺表也到了?
南京刑部主事,李贽!?
朱翊钧精神一振,默默将此人的贺表放在一侧,算是提醒自己。
眼下还不急,得等到开经筵后,才用得上此人——大明朝,要有自己的儒学。
想到此处,他干脆在心中整理起来,日后要关照的人物。
泰州学派、李贽、程大位、海瑞、戚继光、吕坤……
恰在这时,张宏步子静悄悄地走了进来。
见皇帝在观览贺表,轻轻唤了一声:“万岁爷。”
朱翊钧抬头,看了一眼张宏。
抢先开口道:“这贺表,都收上来了吗?”
张宏本来有事汇报,话到嘴边咽了下去,转而回道:“万岁爷,贺表昨日就上齐了。”
朱翊钧皱眉:“郑王朱厚烷呢?”
朱厚烷这穷亲戚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那宝贝儿子,自己可有大用处。
张宏听到问话,犹豫道:“万岁爷,郑王当初获罪于世宗皇帝,削爵后一直比较内敛……”
内敛,就是不爱理人的意思了,不爱搭理的人中当然也包括皇帝,或者说,特指的皇帝。
朱翊钧当然听懂了,怔了一下:“心怀怨怼到现在?我皇考不是复了他的王爵之位吗?”
张宏不敢接这话,否则就是个离间皇室的罪名。
一切尽在不言中。
朱翊钧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容后再说吧。大伴有什么事?”
张宏低眉顺眼问道:“万岁爷,高阁老下午就休沐了,让您这几日好生温习课业。”
朱翊钧点了点头,没应声。
高仪休沐,明日一早张居正离京视山陵,内阁终于只剩高拱独断,烈度只怕又要升级了。
张宏继续道:“还有,那两名言官,明日就要弹劾杨博、张四维,问是直接给陛下,还是按例上奏。”
这可不是简单的形式。
要是真绕过内阁把奏疏直接送到御前,那就代表着,已经有朝官认可了新帝处置政事的能力。
换句话说,这是支持少帝亲政的信号。
此例一开,朝堂上立马就要掀起一轮腥风血雨。
朱翊钧摇了摇头,这才哪儿到哪儿,现在可不是时候。
他开口道:“廷议上弹劾就可。”
节外生枝就不必了。
况且也不需要弄出多大动静,只需要束缚住杨博和张四维的手脚,让他们上奏陈辩,自顾不暇便可以了。
张宏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道:“万岁爷,还有一事,就在此时,午门之外,有一御史跪奏。”
朱翊钧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跪奏?弹劾冯保?”
张宏点了点头:“是广东道御史张守约,说……”
他顿了顿,一边回忆一边学起来:“国朝成例,言官不因言获罪,如今竟被挟私抱怨。”
“区区阉竖,仗东厂之势,捆束御史,纵马过街,岂有此理!”
“尤其司礼监掌印之身,岂可再兼东厂之职?”
“有违祖宗成法,乃是祸乱之始。”
张宏神态动作拿捏得极其到位,宛如御史上身一般。
朱翊钧听罢,站了起来,来回踱步。
这可是戳到冯保死穴了。
以前冯保身份不清不楚,也就罢了。
如今既然下了明旨,那冯保还兼任着东厂职司,就有问题了。
李太后再大,也不一定能顶得住文臣抱团,拿出“祖制”这顶大帽子。
所谓祖制,不论其再怎么奇怪,再怎么可笑,只要是共同意志的具现化,那么它带来的压力,就是现实的,是切身的,没人能够忽视。
这与他前世主管的口子,遇到那些荒谬的舆情一样,想笑都笑不出来,哪怕没错,也只能捏着鼻子先通稿认错再说。
高拱积年首辅,出手自然不简单。
说不得故意在此处等着呢,难怪殿上接旨接得这么爽快。
这些老姜,没一个好惹。
也不枉自己这几日天天劝李太后,为朝局稳定计,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直接罢黜首辅,待他蹦跶几天,自请致仕就好。
不过……既然高拱都做到这份上,他也不能闲着。
朱翊钧大手一挥:“走,随我去给母后问安,路上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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