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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奴十年后续+完结

探花大人 著

女频言情连载

怎么不敢呢?阿磐又不是病猫。她是这一拨新人同门里成绩最好的,不过因了两回考验都遇上了萧延年,这才总被陆商说成是“无用废物”。到底是不是废物,到底是骡子是马,今日索性拉出来溜溜。阿磐有心给陆商一个教训,叫她知道阿磐不是那么好欺负的。魏国大营不是千机门,在这里,她的主人可不能为她做主。因而这一声穿云裂谷,喊得极大。巡守的魏人立时就往这厢看来,大声喝问,“什么人!”阿磐钳住陆商,声音愈发大了起来,“有刺客!”这下就不只是适才那数十人了,周遭所有听见的魏人约莫几十个,全都黑压压地挎刀疾疾奔来,“抓刺客!被让他跑了!”陆商急了,刀鞘猛地一拔,发了疯似的要去砍阿磐的手腕,极力往她腕间敲去,发了疯似得将她甩开,“你疯了!给我等着!”等着就等着,她...

主角:谢玄阿磐   更新:2024-11-11 16: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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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谢玄阿磐的女频言情小说《为奴十年后续+完结》,由网络作家“探花大人”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怎么不敢呢?阿磐又不是病猫。她是这一拨新人同门里成绩最好的,不过因了两回考验都遇上了萧延年,这才总被陆商说成是“无用废物”。到底是不是废物,到底是骡子是马,今日索性拉出来溜溜。阿磐有心给陆商一个教训,叫她知道阿磐不是那么好欺负的。魏国大营不是千机门,在这里,她的主人可不能为她做主。因而这一声穿云裂谷,喊得极大。巡守的魏人立时就往这厢看来,大声喝问,“什么人!”阿磐钳住陆商,声音愈发大了起来,“有刺客!”这下就不只是适才那数十人了,周遭所有听见的魏人约莫几十个,全都黑压压地挎刀疾疾奔来,“抓刺客!被让他跑了!”陆商急了,刀鞘猛地一拔,发了疯似的要去砍阿磐的手腕,极力往她腕间敲去,发了疯似得将她甩开,“你疯了!给我等着!”等着就等着,她...

《为奴十年后续+完结》精彩片段


怎么不敢呢?

阿磐又不是病猫。

她是这一拨新人同门里成绩最好的,不过因了两回考验都遇上了萧延年,这才总被陆商说成是“无用废物”。

到底是不是废物,到底是骡子是马,今日索性拉出来溜溜。

阿磐有心给陆商一个教训,叫她知道阿磐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魏国大营不是千机门,在这里,她的主人可不能为她做主。

因而这一声穿云裂谷,喊得极大。

巡守的魏人立时就往这厢看来,大声喝问,“什么人!”

阿磐钳住陆商,声音愈发大了起来,“有刺客!”

这下就不只是适才那数十人了,周遭所有听见的魏人约莫几十个,全都黑压压地挎刀疾疾奔来,“抓刺客!被让他跑了!”

陆商急了,刀鞘猛地一拔,发了疯似的要去砍阿磐的手腕,极力往她腕间敲去,发了疯似得将她甩开,“你疯了!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她已是贱命一条,成日于刀口求生,她怕等什么?

阿磐不怕陆商告诉萧延年,在哪儿都得讲理,萧延年面前亦要讲理。她不过是给陆商一个教训,陆商呢?陆商哪回不是要她的命。

她不但不怕陆商告她黑状,她还要把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地禀明萧延年,但看萧延年到底要为谁做主。

陆商发了疯一样地跑,魏人如捕猎一般红了眼地追,追得陆商撞翻了戟架。

踩倒了戟幡。

绊歪了拒马木。

磕上了灶台。

撞倒了刁斗。

忽地一下窜起了火,那一身的磷粉立即使她着了起来。

那一向嚣张跋扈的毒妇骇白了脸色,被逼得弃了兜鍪,丢了盔甲,如硕鼠一般,就在魏国大营里烂额焦头,抱头鼠窜。

瞭望台吹起号角,营中鼓声四起,惊动了警戒部队,也惊动了驻在两翼的骑兵。

往哪里逃窜,哪里就有魏人围堵,越是慌不择路,围堵的魏人也就越多。

那毒妇就似被围杀的困兽,没有屋角高墙供她飞檐走壁,素日那一身的本事使不出来,在魏人的刀枪斧钺下打斗了好几回。

阿磐远远地看见她衣袍带血,簪子早不知什么时候甩掉了,一头的乌发被劈断了一大截,就那么在奔逃中凌乱地散着。

最后还是朝着追兵扬出了石灰粉,才好不容易冲出寨墙,夺了一匹行军马,总算捡了半条命,愈发狼狈地往大营外逃奔。

就这一桩事,有人来问过她话,问起关于刺客的事来。

诸如,“认不认得刺客?”

“可知刺客是什么人?”

“你怎么知道是刺客?”

“刺客潜进营中干什么?”

阿磐回话,真假各自掺半。

诸如,“不认得刺客。”

“但能听出来刺客说的是中山话。”

“我来的时候,那人正偷偷摸摸,要往王父的药膳中下药,自然是刺客了。”

这一日营中闹得鸡飞狗跳,消息立时便传进了中军大帐。

谢玄知道不是坏事,为辨明敌我,防止刺客混入或阵地偷袭,自这一日起,魏国大营的防守益发地紧了,若是不能应对当日口令暗号,擅自进营者就地斩杀。

阿磐以为这桩事就这么过去了,谢玄自己是不曾问过她只言片语的。

她该煮药膳就煮药膳,该进帐侍奉就进帐侍奉,陆商一时不敢再来,日子一天天地过,安安稳稳的,三平二满,实在不错。

听说魏惠王和长平侯的车驾就要到了,他们赶得很急,眼下至大营不过是一两日的脚程了。

受降邶郡的事到底由谁出面,是魏王父还是小惠王,成了不得不尽快做出决断的问题了。

那冷脸的老头子崔先生又来过几回,回回来中军大帐,阿磐都远远地避开。

若有时谢玄要她一旁侍奉酒菜,实在避不得了,也能听上个几句。

崔老先生素来是不给她好脸的,然既拿谢玄没什么法子,便也当阿磐是空气。

从不正眼看,也当帐内没有这么个人。

谢玄尊师重道,不愿去驳崔老先生。因而崔老先生一来,总命人把姓周的大将军请来。那姓周的大将军名叫周褚人,就是当日追杀赵人,把阿磐当成战利品献给王父的那位。

周褚人性子直,开口呛,每每都要把崔老先生噎得干瞪眼。

崔老先生若说,“凤玄,惠王早不是从前的小惠王了,成日有长平侯和武安君进宫撺掇,长进不少。这一回大张声势地来,早把消息传到了列国,就是要列国看着魏国争斗,叫列国看着魏国权臣逼宫,把你放在柴火堆上,列国一点火星子都能把你烧了!”

周褚人闻言登时吹胡子瞪眼的,“谁敢烧?谁敢烧,我周褚人把他们的三军都给碾成泥咯!”

周褚人是谢玄座前大将,南征北伐确实厉害,也有叫嚣碾碎三军的资本,崔老先生没什么可驳的,只是连连摇头叹气,道一声,“鲁莽,周将军鲁莽。”

崔老先生若说,“邶郡投降是政治大事,谁上高坛受礼,诸国都派了使臣观礼,车驾也都在路上,正往邶国赶来了。”

周褚人便拍着腰间的大刀,“来呀!叫他们来!哪个不服,我周褚人就去打哪个!”

崔老先生气得闭眼,“老朽与王父说正事,周将军少说几句吧!”

周褚人便坐下来喝几口老酒,嘟囔上一句,“周某刀快拳头硬,这就是正事。”

崔老先生若说,“凤玄,你久不在大梁,大梁形势瞬息万变,谁不觊觎你手里的兵权?不说长平侯和武安君,就说先王留下来的几位公子,这数月来亦是频频进宫,撺掇大王收了你的兵权!”

周褚人闻言立时又毛发倒竖,角觞重重地在案上一拍,把老酒全都溅了出来,“谁敢收?谁敢收,我周褚人把大梁王宫都给掀翻咯!”

崔老先生长吁短气,气得捋胸,“鲁莽,周将军好生鲁莽!”

崔老先生若说,“凤玄,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旁的我不忧心,只忧心你如今的身子。我劝你暂时停战,你有鸿鹄之志,征伐不在一时。先回东壁将养,急什么,你才二十五,养好了身子,什么时候不能打?只要把兵权牢牢握在手里,你能打到耆艾之年。”

谢玄的话一向不多,这时候才开了口,“魏武卒的要害在哪儿,孤不说,先生比我清楚。”

阿磐心里一动,列国闻之色变的魏武卒,也会有要害吗?他的要害之处到底在哪儿呢?


阿磐抬眸仔细端量,那金相玉质的人正悉心为她敷药。

她此时离那人极近,不过一尺余的距离。那人从前身上只有清冽好闻的雪松香,使他如高岭孤雪,如今却是那难以去除的药草气胜了雪松香,于他的衣袍上益发分明了起来。

春四月的晌午帐内暖融融的,然那么轻柔的指腹却一点都不见暖和起来啊,但他好看的眉眼是柔缓缱绻的,“如今年纪大了,力道仍不减当年,但你不必怕。”

阿磐闻言心中一暖,问他,“大人如今好些了吗?”

那人一笑,“没什么好不好。”

是,脸色也好,形质也罢,他几乎每况愈下。

她从去岁冬第一回进谢玄的中军大帐就知道,寒冬腊月的冷水汤沐哪里是什么好事。

她与他提起了一些从前不曾谈及的话题,“听周将军说,大人是寒疾。”

那人垂眸一笑,并不解释一句。

阿磐又道,“大人吃的是五石散。”

“孤听你说话,颇懂些医理。”

阿磐怃然,“父亲获罪前,曾是个医官,奴在家中见过。”

也不,不是她自己的父亲,是卫姝的父亲。

她如今对父亲的印象已经不深了,只记得自己的父亲有一双十分慈蔼温润的眼睛,望着她时舒眉软眼,见了她会张开双臂,由着她扑进怀里,在暖和的日光里高高地举起。

她记得自己小小的身子在父亲有力的双手里,牢牢扣着她的咯吱窝,在一座奢华宽敞的庭院中旋转。

从前住在哪里,姓甚名谁,家里是干什么的,因了离家时太小,全都不知道。

为数不多的零星记忆也正随着一年年过去,一点一点儿地消逝了,却还记得父亲指间的扳指硌得她痒痒的。

她也还记得曾数过父亲的簪子上有几颗玉石,几颗不记得了,长长的一串,总有上许多。

此刻的怃然,不是因了想起父亲曾经的温情,是因了想起似这样的五石散,父亲也是吃过的。人也早早地吃得形销骨立,不成模样。

上完药,却不见他起身。

那长眉若柳,芝兰玉树的人就那么轻抚着她清瘦的脸颊,他有一双十分修长漂亮的手,那双手似青铜锻造,似象牙皙白,那双手就如他的人一般十分尊贵,就那么轻抚着。

阿磐有多贪恋这样的轻抚啊。

她想到自己饮下碎骨子时,曾坠到了最黑暗的深渊底端,那时候是多贪恋他的这一双手啊。

贪恋这双手来轻抚她一身的冷汗,来轻抚那如刀绞的小腹,来轻抚那个留了下来却被绞得七零八碎,绞成了一滩血的孩子啊。

如今阴差阳错的,他就在面前了,可他一双凤目里却划过了几分未加掩饰的恍然。

“孤有时觉得,你们是一个人。”

他说着没头没尾的话,但阿磐听得明明白白。

“大人......就把奴当作她吧......”

良久不见那人回一句话,仍那么跪坐俯身,以额相抵,肌肤相触之处凉得骇人,良久也不曾动弹。

阿磐知道他寒毒发作,“大人......还好吗?”

那人笑,微微摇头,“卫姝,走吧。”

阿磐心头一跳,“大人要奴去哪儿?”

好在那人不曾再说,“去你想去的地方。”

他说,“回你的营帐。”

只要不是撵她走,那去哪里都好。

“那大人呢?奴去请医官吧!”

那人跪坐案旁,他没有动,只是笑着望她,“孤无事。”

虽仍旧忧心,但还是奉命起了身,临出帐前想起东北角还炖着一釜药膳,兀然回眸唤他,“大人。”见那人的眸光缱绻,正定定地朝她望着。“嗯。”

那人浅浅应了一声。

阿磐温静笑起,“奴还煮了当归牛肉汤,眼下大约好了,奴去端来,大人尝一尝吧。”

那人声音十分温和,他说,“好。”

临出门才见关伯昭进了帐,也听见帐内的人命了一句,“去请子期。”

哦,子期先生。

阿磐从前听过这个名字。

知道子期先生是一直跟着中军大帐的随行医官,先前听关伯昭与周子胥说话,知道谢玄的身子一直是由子期先生调理的,只是近来许久都不怎么见过这个人。

也许子期先生来,他就会好上许多吧,但愿如此。

出了大帐,阿磐朝着原本陆商藏身的地方望去,见陆商竟还没有走。

她隐在魏武卒的盔甲兜鍪之中,仍叫阿磐一眼望见,也一眼就瞧了出来。

那毒妇远远挑眉,冲她挑衅地一笑。

奉命去请子期先生的人进进出出,阿磐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去了东北角。

陆商果然跟来。

一张嘴还是淬了毒,“还真有几分本事,那獒犬都进帐了,竟叫你活了下来。”

还要左右打量,奚弄揶揄,“啧啧,眼睛都哭肿了呀,难怪王父心疼......看来,我可以去禀了主人,狐狸就是狐狸......”

阿磐冷眼望她,“我死了,陆师姐有什么好处?”

陆商噗嗤一笑,“好处谈不上,单纯看你不顺眼,怎么地?”

怎么地。

阿磐也不恼,反问她,“主人可会饶你?”

陆商简直似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似的,“人都死了,主人又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还要去你坟前祭告,为你上香?”

阿磐也笑,实在没什么可恼的,她还示好地握住陆商的手,“师姐爱慕主人,我都知道。”

陆商脸色一变,“休要放屁!”

明着示好,暗里扎刀,“但主人大抵是不喜欢你的。”

陆商又骂,“放屁!闭上你的嘴!”

阿磐不急不躁,娓娓提醒,“师姐是主人身边最出色的人,但在我面前,怎么只有欺辱,却失了戒备呢?”

陆商不明所以,只有冷笑,“你什么意思?”

阿磐意味深长,好言相劝,“师姐别总盯着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是什么?”

陆商果真低头望去,指尖在盔甲上粗粗一抹,于鼻尖轻嗅后脸色骤变,“鬼火?贱奴!你敢往我身上撒鬼火!”

是了,鬼火就是磷粉,经了白天日照,于夜色里会自然发出不灭的冷光。

就在此地,魏营驻扎之处,就埋有一大片的白磷。旁人未必能察觉,她在这东北角煮药膳的时候,被她意外发现。

阿磐笑,“是啊,鬼火。只要我大喊一声,立时就有人赶来。白日你跑了出去,夜里呢?你身上的鬼火会给魏武卒引路!你敢回千机门,他们就会剿了千机门!”

陆商吃了瘪,脸色乍白,乍白之后又是乍红,一张脸就在这乍红与乍白之间来回轮转,实在是好看极了。

于这红白轮转之间,口沸目赤,咬牙切齿地诘问,“你敢?”

阿磐仍笑,手间陡然作力,“要不试试?”

陆商脸色骇白,大惊失色,拼了命地去甩阿磐的手,然阿磐的手就似把钳子,朝着巡守的魏人大喊,“来人啊!有刺客!”


同行的都是美人。

或有不错的出身,或有不错的仰仗。

因年纪相仿,又是一同去东壁,一个个欢欢喜喜的,十分高兴,似黄莺一样叽叽喳喳,缠着领头的赵媪笑闹个不停。

“嬷嬷,王父到底什么模样?”

“嬷嬷瞧瞧奴家,都说奴家生得美!嬷嬷说,王父会喜欢奴家这样的吗?”

“好嬷嬷,王父喜欢美艳的,还是清秀的,喜欢泼辣的,还是温柔似水的?”

赵媪被众星拱月,得意洋洋的,“王父的风姿,老妇只能说这世间都寻不出第二个。”

众女闻声顿时提起了兴致,一个个眸光发亮,“嬷嬷,嬷嬷,好嬷嬷,快告诉奴家,王父到底什么模样,王父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赵媪道,“王父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先前周天子召各诸侯国太室盟誓,因大王年幼,是王父的车驾代大王去的,老妇在大良造府中做事,能听得不少外人不知的消息,”

“听人讲,十四个诸侯国去的尽是人中龙凤,唯有王父木秀于林,无人能比,那可是鳌里夺尊的人物啊!只是远远地见过,已经叫人挪不开眼了!””

说着声儿忽地低了下来,啧啧了两声,“听说,也只有中山王略输几分,只可惜,整个中山国都败给了王父,那中山王也早就不知所踪了!”

阿磐心中一动,不由暗忖起来。

不管是萧延年还是陆商和孟亚夫,他们口中的魏王父都是残虐不仁暴戾无情的人,甚至贪恋美色恣情纵欲。

怎么到了赵媪和这些魏女口中,却是个霁月光风的人物,是个世间少有的美男子,拼了命也要近前伺候的人呢?

见众人眼里开花,赵媪愈发神秘起来,“只是王父身边姬妾众多,那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啧啧!你们这些姑娘呀,最后谁能留在王父身边,可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话虽这样说,但耳聪目明的人已撸下腕间的玉镯,当先塞进了赵媪手里。

“好嬷嬷,这玉镯可是余姬家中祖传的,据说价值百金,嬷嬷可千万先把余姬先引荐给王父啊!将来余姬有了出息,什么都先想着嬷嬷......”

既有余姬先开了个头,其余的曹姬、伏姬、陶姬、何姬、李姬......诸姬接踵而至,全都一窝蜂地挤了上来。

个个儿眼疾手快,通晓人情练达。

撸镯子的撸镯子。

拔钗子的拔钗子。

拽吊坠的拽吊坠。

塞盘缠的塞盘缠。

愈发将赵媪挤得东倒西歪,乐得嘴巴都要咧到了后脑勺去,一连声儿地应着,“好好好!我的好美人哟!都有都有!都送都送!老妇我早早地就把美人们送到王父跟前去......放心放心......”

一斜眼,瞅见了坐在一角的阿磐。

赵媪眼里精光一闪,旋即眉高眼低起来,拿腔拿调地问,“让我看看,你怎么个事儿?”

哪个姬给了她什么东西,她未必记得住。

但谁没给她,她心里明镜儿似的。

阿磐没有什么可给的,她出千机门时原也有一个为卫姝准备的小包袱,可惜到了南宫卫家,内里的盘缠已经被陆商扣吧完了。

一旁的郑姬悄悄捏住她的手,小声催道,给她使着眼色,“快把值钱的物件儿交给赵嬷嬷,不管是什么,表了孝心赵嬷嬷才肯为咱们费心,你可快点儿呀!”

阿磐低低地应了,本就是取代了原主来的,不好过于引人注目。

那簪子里盛着要命的毒,因而不能摘下。

但想起还戴着一对白珠子耳坠,耳坠是没什么用的,这便连忙把耳坠摘下来,塞进了赵媪手里,似魏女们一样乖乖巧巧的,“孝敬嬷嬷。”

赵媪捏着耳坠借着天光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算你识......”

话还没有说完,马车霍地一顿,车里的人全都七倒八歪,靠外坐着的人尖叫着一个猛子扎了出去。

赵媪呢,赵媪一脑袋撞上了车棱,撞得她大声干嚎,哭天抢地的,“哎哟!瞎了眼的!撞死老妇了!哎哟!散了......散架了......”

一边干嚎,一边还要扒拉着一旁的美人们起身,那肥硕的身子蛄蛹着,叫嚣着要爬去车外找那赶车的人算账。

“你......你......你怎么赶车的!哎哟哎哟......散架了......”

马车却愈发东倒西歪,在大道上颠簸了起来。

阿磐忙从车窗探头望去,见外头铺天盖地地正奔来一群骑兵,黑压压的“赵”字旌旗遮天蔽日,马蹄卷得尘土飞扬,也不知有多少人马。

是赵人杀过来了。

赶车的人惊骇得慌了手脚,“赵人来了!赵人来了!”

阿磐虽跟着萧延年学诗书礼乐,却明白自春秋以降,天下礼崩乐坏。

魏赵两国争端由来已久,为开疆拓土早便打得血雨腥风。

争中山,争卫国,争邶国,争夺土地、城池、人口,彼此封疆画界之间还有数不清的争端,多年来兵连祸接,炮火连天,打了几十年了,从来没个消停的时候。

阿磐心慌意乱,如今魏赵正在交战之中,这当头遇见赵人实在是时乖运拙。

在赵媪的叱骂和魏女的惊叫声里,那惊天动地的马蹄声疾疾迫近,有人怪叫着朝进大梁的车驾大喊起来,“兄弟们!抢了!抢了谁的算谁的!”

赵人当先把最前头的马车包围了,继而更多的人将后头的马车团团围住,庶长惊叫着跳下马车,一张脸焦成了苦瓜,捶胸顿足的,“唉哟!唉哟!要我命啊!”

庶长忙不迭地拱手作揖,在那团团围住的兵马里高声喊道,“将军们!将军们!这是魏国王父的车驾!这是王父的车驾啊!”

这车啊,马啊,人啊,全都卷进了这漫起来的黄土里,呛得人头啊,脸啊,眼啊,嘴巴啊,全都是尘土。

赵人不理会,为首的赵人看似是个将军模样,此刻踞于马上捋须大笑,“谢玄的车驾?爷爷的!谢玄把老子的兵马打得屁滚尿流,老子管你谁的车驾!”

魏人骇得呆住,庶长也是瞠目结舌,没得法子,趁人不备,竟弃车先一步跑了。

魏女们相顾失色,瑟瑟不敢下车。

但有想下车奔逃的,被冲上来的赵人提上马背当场拖走,似野兽一般鬼叫着不知到底把人拖到哪里去了。

被拖走的人骇得花容失色,就在马背上扑腾挣扎,“救命!庶长救命!啊......嬷嬷救命!救命啊......”

那赵国的将军放声大笑,仿佛抓住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能扬眉吐气了一般,朝着赵人大声道,“今日兄弟们有艳福!打仗辛苦,全都拉下来上了!上了!权当犒劳兄弟们了!”


谢玄冷笑一声,他会信个鬼。

到底还是个稚子,见了今日这动真刀枪的阵仗,人都走了,一张脸还是看不出一点儿的血色,大声叫嚷,企图虚张声势,“寡人根本......寡人......寡人根本不知道有刺客呀!”

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魏王父相比,实在是高低立下。

谢玄挑眉,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大王不知道,也许长平侯与武安君知道呢。”

长平侯眼睛一眯,高仰着头,“本侯?本侯能有什么知道的?本侯倒还要提醒一句,王父野心昭昭,魏武卒眼里只有王父,没有大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有了长平侯撑腰,小惠王这才有了些底气,抱住长平侯的大腿不撒手,悄声叫道,“岳丈......我怕......”

谢玄嗤笑,“做都做了,还怕什么。”

长平侯站直了身子,一副视死如归的作派,“大王是魏国国君,君要臣死,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有什么好怕的?”

惠王听了愈发地惶恐,两眼大睁,人都懵了,“啊?岳......岳丈?”

武安君亦是闻声变色,愤而起身,指着长平侯的鼻子叱,“长平侯!你发什么癫?一派疯言疯语,这是要平白地把刺杀的罪过加诸大王身上!无中生有,你何其毒也!”

长平侯不为所动,“缩头缩脑!本侯对大王只有一片赤胆忠心罢了!今日所言,不是要为大王加罪,是要告诉王父这个道理,功劳再大,也不要妄想能盖过大王去!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臣分明,下不僭上,才是国家正道!”

武安君急得捶腿,“谁做下的事谁认!胡搅蛮缠什么!莫要发癫!莫要坑害大王!”

然而回他的只有长平侯的嗤笑,“胆小如鼠!在大梁敢说的话,如今你倒一句也不敢再提了!”

武安君气急败坏,“我胆小如鼠?我看是你贼胆包天!”

在这二人你来我往之中,忽闻得谢玄轻声一笑。

声音不高,仍被众人听了个清楚。

武安君忿然扭头,“王父笑什么?”

谢玄眼锋扫来,那带血的袍子愈发显得他似十殿阎王,阴骘骇人。

而那十殿阎王不轻不重,不浅不淡,慢条斯理地点评了一句,“狗咬狗,有趣。”

长平侯与武安君那两张脸乍黑乍白,嘴唇哆嗦着,手指头也气得发抖,“谢玄!你......你......你说谁是......?”

那“狗”字就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谢玄笑,“说你。”

朝堂之争,一向暗涛汹涌,若不是针锋相对的死敌,做好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彼此还是要保留一点儿说得过去的脸面,免得以后狭路相逢,再闹得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是了,王侯将相,贵戚权门,往往讲究个脸面。

似今日这般动真刀枪,撕破脸的,到底是极少的。

长平侯和武安君二人,一个险些背过气去,一个全身抽搐,两眼翻白。

这时候子期先生与医官已先后进了大帐,先说,“主君受伤,微臣为主君包扎。”

谢玄只悠哉一句,“不急。”

子期先生又问,“卫姑娘也受了伤,是否要先带卫姑娘出帐?”

先时被这帐中的人分了神,阿磐这时才觉出了肩头的疼来。

谢玄笑道,“就在此处止血,孤要给卫姝看一场戏。”

阿磐眉心一跳,他可察觉了些什么?

在场诸人亦是战战兢兢,栗栗危惧。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一场什么样的戏。

便见谢玄命道,“来人,捆了!”

关伯昭与周子胥立时应声出来,又有两三个近卫持麻绳上前将长平侯与武安君二人捆了。

那二人已没了缚鸡之力,只老眼含泪,瞅着帐顶高声叹道,“礼崩乐坏啊!先王,魏国已是礼崩乐坏啊!”

崔老先生于席上摇头,一把白须在夜色中抖动,只是闭眼不看,到底不好说什么。

谢玄轻笑,将那沾了血的宽袍大带三两下扯去,信手摔到了长平侯与武安君脸上,就那么威风凛凛地坐于大帐尊位,“跳梁小丑,与孤相争,着实可笑。”

封侯称君的人都是高门大族,大梁的头面人物,谁见了不得礼敬三分,大抵这辈子也从不曾被人叫做“跳梁小丑”。

长平侯仗着自己是王后之父,不过冷笑一声,面不改色,那武安君倒是被羞煞得当场昏死过去,“跳......跳梁......小丑?”

这一日都不曾变一变脸色的谢玄,此时面色冷凝,眸光沉顿阴郁,便是与火光交相辉映,依然能看出其中的杀机凛凛来。

一手抓住扶手,脉络青筋毕现,“大王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夫人之手,未见世面,愚不可及,不识好歹。请魏武卒,为大王上杀威鼓。”

这世间最绝美的脸,这世间最好看的酒窝,偏生说着这世间最狠的话。

说得惠王汗颜,小小的脑袋上十二旒冕冠陡得摇晃,一双受了惊的眼睛大大地睁着,早就失张失志,乱了针脚。

阿磐想,谢玄生怒了。

原本还拿惠王当个竖子,不去与个竖子计较,经了这一回刺杀,是连一点儿体面都不给惠王留了。竟当众斥责惠王见识短浅,不知好歹。

鼓,催征也。

黄帝伐蚩尤,玄女为帝制夔牛鼓八十面,一震五百里,连震三千八百里。

是了,擂鼓进军,鸣金收兵。

这是谢玄烧起的狼烟,是谢玄对魏国王廷发起进军的烽火。

杀威鼓,杀的是惠王的威,震的是长平侯的胆。


阿磐脑中也一片空白。

她哪里认得什么卫姝的叔父舅母,更不要提卫姝的叔父和舅母能认得她了。

他们若来,只消看上一眼,就能断定她的真假。

她唯一的上线陆商已经负伤,大抵已经进不了魏营,也探知不了她的消息了。又该怎样与千机门的人接头,告诉他们自己的困境呢?

不知道,心里空空荡荡的,然脑中那千头万绪全都缠绕在一起,什么都不知道。

还兀自出神,身上一晃,是赵媪正在晃她,“卫姑娘?你想什么呢?难不成......”

赵媪若有所思,忽而一呆,大腿一捶,“要命了!难不成你真有问题啊?莫要害我!莫要害我!”

阿磐怅怅一叹,“嬷嬷宽心,是崔先生不喜欢我,因而总要寻出我的错处来。”

赵媪点头,恨恨跺脚,“是,这事儿我也知道。都说了你不要进帐,进帐就要找倒霉,你偏要往刀口上撞......挨千刀的!你非去干什么啊......”

“他们五大三粗的,心倒是十分精细。老妇选的人,那能有错儿吗?”

“可我这右眼皮啊,一直跳一直跳,一直没个消停。我仔细地想了想,从接了你们这一桩差事,好像这日子就没好过。上次撞上赵人,险些被踩成肉泥,好不容易捞到一点儿的油水都被那挨千刀宰的赵人给抢走了!呜呜......老婆子我瘸着拐着来了咱们魏国大营,偏生选上来的舞姬王父一个也没喜欢的......”

赵媪说着话,险些哭出来,那么个快五十岁的人了,竟就在她面前抹起了眼泪儿。

“好不容易有一个喜欢的,你又不咋归我管,成天黏在王父身边,早早攀上了高枝儿,看不起我们这些田舍奴了......呜呜.......老婆子我是啥也没捞着啊......”

“差事办得不好,中庶长都不打算给我工钱了......我原想着干完这一票就回老家看孙子去,眼下工钱也没有,人也走不了,呜呜......白跑一趟,还要搭上这条老命,真是伤天理了!”

赵媪抱怨的空当,阿磐那颗不安的心已经稳当了下来,她拉着赵媪的手,轻声安抚道,“嬷嬷不怕,卫姝就是卫姝,又能有什么问题呢?”

赵媪还是哭,这一会儿的工夫,一双眼睛已经红肿得成了个核桃,忙不迭地点头,“是啊是啊,如今咱们三个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有问题,我和中庶长不也就有问题?呜呜......好处没有,要命的死罪倒是沾上了.......”

阿磐循循问她,“嬷嬷不哭,两位将军问嬷嬷和中庶长话,嬷嬷是怎么回的呢?”

赵媪道,“咱们办事,都是严格按上头的要求,一点儿差池都不敢有!只是......只是怎么接的人......这......你也知道南宫那地界儿太偏了,好死不死的和中山连在一起,听说战火烧得厉害,人都穷得苦哈哈的......老婆子我......我偷了个懒儿,叫底下人去办了......”

说着立马噤声,“卫姑娘可不要多嘴!这事儿连中庶长都不知道,不然真要被关、周两位将军给剁死的!”

阿磐心头一缓,原来赵媪偷懒,也是没有经过手的。

而今他们三个果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既如此,那倒少了一些麻烦。

阿磐应声附和,“嬷嬷放心,当时是赵嬷嬷亲自接的卫姝,卫姝印象深刻,不会记错的。”

赵媪这才捋着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便跟他们说,接人的时候一点儿异样也没有,保真!保真!中庶长托我给你带个话,最好交代你那俩亲戚,切切不要胡言乱语,若在王父和将军们面前胡乱攀咬......咱们三个那可都是天大的死罪啊!”

阿磐心念急转,千机门是指望不上,既已结成了蚂蚱联盟,倒不如把压力给到中庶长和赵媪那边。

因而叹了一口气,秀眉微微蹙起,“卫姝身世清白,不怕他们胡编乱造。嬷嬷说的我都明白,卫姝是嬷嬷和中庶长亲自选中,一直都想寻个机会好好报答,好好孝敬呢,只是......”

说得赵媪心花一放,本就不大的眼睛眼见着弯了起来,“只是啥?你说,你但说无妨。”

“只是我们卫家因了亲族获罪牵连,早早就搬离了宗族,在田庄为奴,我那叔父和舅母都是多年不曾见过的人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我来......”

赵媪笑,“他们认不得你,你不也认不得他们吗?这倒无碍,小事儿!小事儿!只要不乱说话,就没什么大事儿!”

这话已经在心里斟酌好一会儿了,借口是她根据卫姝的身世捏造了一个出来,至于到底何时进了田庄,最近一回见过那个叔父和舅母是在什么时候,那就更没底儿了。

只但愿中庶长能着人在那叔父和舅母进魏营前,先一步拿住他们才好。

阿磐微微俯身,附耳对赵媪说话,“他们能不能好好说话,卫姝哪里知道。只怕被有心人利用,譬如崔老先生,再说些不该说的话......也请嬷嬷也给中庶长带个话,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赵媪脸色一黄,嘴边的笑立时刹了下来,张口结舌地抬头望她,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幽幽道了一句,“你心够狠的啊?你可莫要害我!”


惹到陆商,算是惹到刺了。

那香足足跪了一天一夜才烧完,饭没吃一口,茶也没饮一盏,陆商就拿来了身契,迫她签字画押。

绕口令似的说什么,“你这条贱命是主人救的,身契签不签自然也都是主人的。命是主人的,人是主人的,你这一生都是主人的,主人要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这也是你的命。”

还要说,“若生了异心,我亲自丢你去魏营,就仍旧做个营妓。不然,直接发卖奴隶场便是,用不着主人费一点儿心思,你可听明白了?”

阿磐自然明白。

千机门复国的思想,就是摒弃人的欲望和意志,绝对服从效忠门主,不成功便成仁,是千机门的铁律。

不愿听陆商总说些尖酸刻薄的话,阿磐痛痛快快地签字画了押,也就把命交给了千机门。

陆商不喜欢她,因而待她十分严苛,借着调教的名义,不怎么许她睡觉,一天到晚地训练。

与阿磐一起的,是七八个新来的男女,全都是流落在外的中山人。

千机门功课繁重,纪律森严,但没有人闹着要走。

她们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伺奸候变,开阖人情,观敌之意,以为间谍。

是了,千机门是中山的谍报组织。

她们在这里识毒,用毒,学唇语,暗器,学会使刀杀人,搜集军政情报,也学伶人妓子那些骚首弄姿的媚术,这样的学习夜以继日,课业安排得满满的。

不管她们从前生在哪里,长在何处,出身怎样,志向如何,都在这里都认清了一件事,那就是宁为战死鬼,也不做亡国奴。

陆商闲不住,她是阿磐的教官,专来管教训导阿磐的一切。

千机门的教官与中山的国学所设一样,无非是主管教务训导,考察功课的勤惰。

阿磐最怕她熬鹰,原本功课也都安排得满满的,陆商仍旧数日不许她睡,旁人睡得呼呼的,她呢,她就那么在陆商的眼皮子底下活生生地熬着。

说的好听是为了磨炼意志,实际到底是因什么,阿磐岂会不知道。

不过是公报私仇,借机打压。

却也没什么法子,在新人里头,陆教官一手遮天,谁也翻不过她的五指山去。

阿磐便在旁人耳朵里听过她自己跪香的事,那件事曾闹到了门主那里去。

听闻范师兄在正堂里禀说,“主人,阿磐姑娘被陆师妹罚了。”

正堂里的人便问,“因何而罚?”

“为主人的大氅。”

一来便与门中的老资历生了争执,说起来这也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好在范师兄处事公道,并没有因了她的出身贬低一句,竟也没有凭着从前的交情袒护陆商。

听说范师兄是这么说的,“陆师妹想要主人的大氅,动手去抢,阿磐姑娘不肯,护了一下,险些被陆师妹打了,后来就被罚去跪香了。”

那时新人里面大多以为主人会训诫陆商几句,哪知并没有,正堂里的主人不过是说,“她以后要面对的是十倍百倍的艰险,不必去管。”

这句话甫一传出来,陆教官便愈发地肆无忌惮了。

好在与旁人相比,阿磐仍有喘息的机会,不必时时都处在陆商的管教之下。

范师兄教她说魏国话,学写魏国的小篆。礼乐诗书这种课,旁人自有专门的人来教,但阿磐却大多时候都是主人教化。

阿磐觉得主人待她是好的,素日睡不够觉,又成日心神绷着,也唯有在主人座前时,阿磐才有片刻的放松。

人一放松,提笔写篆,便常常趴在案上睡沉过去,但主人却并未因此训斥过一句。

前后脚来的新人里,主人唯待她有些不一样。

他会提问阿磐的功课,每每要耳提面命,告诉她“三军之事,莫亲于间”,教戒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提点她应常思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急。

每每这时候,立在外头的陆商便颇有微词,难免要嘀咕一声,“主人有伤,原应当静养,候正自然会教他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细作。”

候正一职,原本是中山军中负责谍报侦察之人,对外刺探军情,疏通耳目,国破之后,已在千机门这样的谍报组织中效力了。

门主若不答她的话,陆商便仍要再补上一句,“她的本事远不如旁人,主人为何如此看重?”

是是是,陆商嫌恶阿磐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凡逮着机会,总要在主人面前贬损、讥评、抹黑,一次次地告她黑状。

说什么,“小地方来的,孤陋寡闻,什么都不会,候正教起来费劲,每每训斥,我看着都着急。”

要不就说,“人没本事,还总偷懒,连听主人教导都要贪睡。主人想想,平时得是个什么懒模样?”

有时还说,“觉多,没规矩,记性差,药草认不全,舞也学不会,字写的像狗爬,魏国话怎么都说不明白,总带中山口音,一开口不就得露了老底儿?主人要指望她,不如指望能一道雷下来把魏武卒全劈死。”

说来说去,总把她说得一文不值,“胆小如鼠,匕首握不住,暗器不敢扔,到了魏王父跟前还不得吓破了胆子?主人要指望她,不如指望魏王父自己先暴病死了。”

似这样的黑状,背后说不算,当面也要说。

是,阿磐从来也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但她觉得不该辜负主人教导,因而什么都想做的最好。

门主曾赞她天分极高,陆商却把她说成一个愚笨懒妇。

她说她的,阿磐只是垂眉跪坐一旁,不去辩白。

有时候门主会问,“在你看来,便没有一点儿好处?”

陆商一噎,好一会儿才咬牙恨齿地回话,“唯长了一张狐狸脸,天生只会媚惑人,连主人......连主人也......”

话还没说完,便被门主打断了,“胡言。”

不轻不重的嗓音,看起来还是寻常温润的模样,立时便叫陆商戛然住了嘴,俯首,折腰,拱手抱拳,道一句“属下告退”,便就退出正堂,老实守在外头去了。

阿磐心里想,主人待她好,因此益发不能辜负。

有一回,主人问她,“你知道这个‘磐’字,是什么意思?”

她想了片刻,轻声细语的,“阿磐自小离家早,父母亲没有同阿磐讲过,也许讲过了,但那时太小,已经不记得了。他们也许,是希望我做一个心若磐石,矢志不移的人。”

那人又问,“对何矢志?”

阿磐仰头正视那人,“对中山,对主人。”

那人含笑点头,抚着她的脸颊,由衷地称颂了一句,“坚如磐石,永矢弗谖,你是个好姑娘。”

千机门教的是实操,门主讲给她的都是道理。

但有些是门主教不了的。

譬如,媚术。

这样的事,都是陆商来。


对此,陆商简直不遗余力。

她带阿磐去女闾,命阿磐亲眼观看活春宫,看闾里的姑娘们是如何施展一身的本事,目挑心招,扇惑人心,轻易就叫男人们催情发欲。

可阿磐不愿。

她可以刺探敌情,搜集军报,哪怕真正去为非作歹,杀人越货,都不愿去学这样污秽的东西。

不愿,因而垂眸不看。

可陆商这个人,她永远只盯着阿磐,也永远都充满了恶意。

她就跪坐于阿磐身后,强行掰起她的脸来,迫使她一五一十地看,事无巨细地听。

阿磐挣不开。

一个常年练剑习武的人,有着她难以想象的力道,那双生着茧子的手就似对青铜铸造的钳子,牢牢地钳制着她,叫她丝毫也动弹不得。

你瞧,还要在她耳边揶揄,一字一顿的,生怕她听不清楚,“都是做过营妓的人了,按理说早就身经百战,千机门上下谁不知道,还在本教官面前装什么无辜淑女?”

湿凉的口气扑在阿磐颈间,阴森可怖,叫人忍不住打起寒颤,生出一身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来。

阿磐心中郁郁,不去驳她。

谁敢驳那个夜叉呀。

凭着自己在门主面前得脸,又是这一拨新人的训导教官,倚势挟权,肆无忌惮,就差行凶撒泼了,偏偏无人管她。

阿磐被迫望着红纱帐内拨雨撩云,颠鸾倒凤,发出求欢声,调笑声,喘息声,还有嬉笑怒骂之声,还要受制于人,不得不听着身后的人凑在她耳边阴阳怪气地说话,“听说魏国王父私行不谨,欲求无度,常白日宣淫....啧,你若不学精学透了,怎么能拿得下他?啧啧......”

阿磐心绪蓦地一晃,失张失志,整个人都茫然若失起来。

从前只知道自己要做个细作,从没有人告诉她还要去拿下魏王父啊。

陆商倒仿佛又蓦地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忙不迭地赶紧补充起来,“哎呀!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魏王父,那可是个相貌奇丑的老头子呢!”

阿磐苦身焦思,心中煎熬。好一会儿过去仍旧又惊又怔,喃喃问道,“陆师姐,这可是主人的意思?”

她想呀,她最初不过是想求条活路,求个安稳,怎么一步步地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陆商哑然失笑,“不是主人的意思,难道还是我的意思?”

阿磐一凛,怅怅然回不过神来。

原来主人从来也没有打算留她。

忽又听耳边声音冷了下来,“叫一声,我听听。”

“陆师姐要听什么?”

“像那妓子一样叫。”

阿磐不肯,咬紧牙关,一张嘴巴牢牢地闭着。

陆商便去捏她的嘴巴,“学不会,你就活不了。你知道,我是最想你死的。”

阿磐茫然问她,“陆师姐为什么想要我死?”

陆商扭住她的脊骨,低低笑了一声,“看不上你这具软骨头,这幅贱模样。”

阿磐心中郁郁,吃了疼也不肯在陆商跟前出声。

她是软骨头吗?

也许是罢。

她只是不愿在刀山火海里活着,只想做个清闲的山人,若能留在主人身边,哪怕只做个洒扫侍奉的奴仆,干什么都好,这原本是没什么错的。

她有贱模样吗?

她是有过不堪的过往,在魏营中走了一遭,失了清白,可仍旧算是个自重自爱的人,哪里就有了一副“贱模样”呢?

没有。

阿磐心里大声地驳斥,没有!

然而不管她愿是不愿,学没学通,关于媚术的考验很快就来了。

六个新人一同被送进女闾,也都不知道考验自己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就似不知道当初要送去侍奉的那位魏国贵人到底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是个凶狠狰狞的莽汉,还是个肌骨粗糙的行伍。

也许是个陶匠。

也许是个乞儿。

也许是个寺人。

也许是个贩夫走卒,马夫田奴。

千机门的人三教九流,五行八业,因而什么人都有可能。

一个个地进了女闾,视死如归一般。

阿磐一路心事重重,进屋前才留意到陆商的脸黑得能凝出墨来,一双眼神似锋利的刀刃,也不知在她身上扎出了多少个洞了。

开口时冷言冷语的,极尽挖苦嘲讽之能事,“主人说了,通不过考验,你不会活着离开千机门。我就在这外头瞧着,你要敢偷懒耍滑,我就敢要你进棺。”

进棺思过是千机门的刑罚,阿磐是听同门讲过的。

听说是把人活生生地钉进棺椁之中,少则一日,多则三天,但看什么时候省思好了,什么时候才被人放出来。

阿磐最怕进棺,那比跪香可怖十倍都不止。

见她白了脸色,陆商轻蔑的眼风扫了过来,还要再补上一句,“无用的东西,留着到底有什么用?”

阿磐堵着一股气进了屋,卧榻上已有人在等着了。

红纱帐朦朦胧胧地垂着,看不清那人身形,面朝里,更不知是什么模样了。

知道陆商阴魂不散,此时必紧紧地盯着,阿磐心一横,宽了外袍,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那人的卧榻。

甫一上去,心里又开始挣扎个不休,适才堵在心里的勇气已然消了个七七八八,因而就开始拖磨了起来。

实在是下不了手。

那人背对着她,一动也不动,似是等久了竟睡了过去。

但好在看起来年轻干净,宽松的袍带上沾染着室内的兰草气,仔细去闻,这兰草气之下隐约还有一股浅淡的药草味。

阿磐拖拖磨磨地跪坐榻上,挣扎了半晌,蓦然听见外头的人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门板,好似再说,“进棺,进棺,进棺。”

知道是陆商在提醒,阿磐心一横,闭紧了眼去宽那人的长袍。

可那人身子一转。

可那人身子一转。

阿磐咯噔一声,人几乎吓掉了半个魂儿。

怔怔然愣在了当场,失张失志,愕然叫道,“主人?”

那人抬眸,眸光清冷,问她,“为何要停?”

烛花摇影,映得他神色不定。

阿磐心口慌乱地跳,怎么都缓不下来。垂着眸子不敢乱动,说话顿时就没了底气,“阿磐不知是主人。”

那人道,“美人计只有一次成功的机会,今夜的人若是魏王父,你十条命都不够用。”

是了,阿磐知道。

从最开始她就知道,细作刀口求生,要学会瞒天过海,保全自己。一旦败露,落入敌人手里,那便是斩以铁钺,杀以刀刃。

道理她都懂,可他是主人。

那人目光沉沉,平静地命令,“继续。”


阿磐知道这是营妓逃不开的宿命,也记着云姜的话,不敢触怒贵人,这便赶忙宽衣解带。

然一双手冻得哆哆嗦嗦,只听得见锁链哗啦作响,却颤抖得找不到袍带打结处。

贵人似等了许久,因而嫌慢,他也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原本单薄的衣袍在他手中刺啦几声便被撕碎扯烂。

阿磐周身一凉,立时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何时似此刻一样在人前袒怀,惶然遮住胸前,敛气屏声,一颗心急促地跳,跳得乱七八糟,不成调子。

贵人竟问了一句,“怕了?”

哪能不怕呢,阿磐心里着实怕极了,却仍极力稳着声中的轻颤,硬着头皮回话,“奴不怕。”

贵人再不说话,俄顷将她翻身按至榻上,那温热的酒气就扑在耳边后颈,那双手似钳子一样牢牢地箍住了她窄细的腰身,镣铐霍地撞向了肘间腰腹,撞得生疼。

贵人倾身覆下,摧坚陷阵。

阿磐痛呼一声,迸出泪来。

这一夜烛花摇影,不见尽头,直到白色的天光穿透帛带,才知天光将明。

而她已如一抔烂泥,横在榻上,再没了一分气力。

任由贵人将她翻过身来,指尖在她眸间湿热的帛带处轻抚了好一会儿,不久又顺着她的鼻尖,嘴巴,下颌,颈间,胸脯,腰腹,依次往下轻勾描绘,仿佛不经意地问了起来,“既哭了,怎不哭出声来?”

来时她曾想过无数次魏国的贵人是什么模样,也许是年过五旬的老者,也许是凶狠狰狞的莽汉,也许是肌骨粗糙的行伍,可他的声音低沉慵懒却很年轻,他的身子强健有力,肌肤相撞之处不见一丝余肉,指节修长,掌心细腻,不见一点儿的茧子,也已不似夜里那般滚烫了。

能看出他有极好的出身,眼下也有尊极贵极的地位。

榻旁的炭火仍旧荜拨燃着,温暖得似中山的春四月,可阿磐周身依旧忍不住顺着那人的指尖微微战栗,“奴没有哭。”

取悦了贵人,她和云姜也就得救了,因而不哭。

贵人声腔中的嘶哑已渐次消退,听得出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你不像个营妓。”

是,阿磐鼻尖一酸,若非因了国破家亡,谁又天生就是营妓呢?

颈间微微一紧,那人似拾起了她的断玉,好一会儿都不再说话。

这样的断玉,她与云姜都有。

听养父说是母亲生前留给她的,世间少有的玉璧,后来碎成两截,便给她和云姜一人一截。她们十分爱惜,从来不曾离身。

阿磐早已累极乏极,仍旧挣扎着起身,于暗处摸索到破烂的衣袍遮掩着身子。

贵人似笑了一声,丢过来一件轻软的袍子,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去吧。”

袍子摸起来极好,是达官贵人才有的料子。

她这两日见惯了妓子们哭喊求饶惹得魏人叱骂的模样,因而贵人没有说去哪儿,她也并不去问。

只用那上好的袍子裹住身子,摸索着下了榻。双腿酸软没有力气,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子,依稀寻着烛光昏黄处慢慢地走,镣铐哗啦作响,撞上了微凉的青铜案角,也碰到了高大的连枝烛台,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毯子,她赤着脚走,竟也不觉得有一点儿寒凉。

听见夜里那姓关的将军问了一句,“主君可要赐汤药?”

阿磐心里一紧,微微顿住脚步,忍不住侧耳听着。

她知道营妓是不被允许生子的,至少在被关进魏营的大半日,总见有人往妓子们的帐中一桶桶地抬避子汤,那避子汤的味道十分难闻,饮完之后也都是惨烈的呻吟,远远地就能听见。

少顷,竟听贵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罢了。”

姓关的将军欲言又止,最终是应了一声,“是。”

也不知怎么,她听了竟心头一暖。

阿磐心想,贵人大抵是愿意留她的。

依言出了大帐,门外守着的人压着声问,“将军,这么冷的天,可还要冰水汤沐?”

姓关的将军略一凝思,须臾低道,“主君贪凉,照旧。”

言罢伸过刀鞘,话声已不似入夜时粗鲁了,只道,“跟来。”

外头的雪下得越发地紧了,扑在脸上立然冰凉,这么冷的天,哪里有人冷水汤沐呢?

阿磐一手抓紧袍子,一手握住刀鞘,跟着那将军并没有走多远,不过十余步就进了一座营帐,这才被允许摘下帛带。

昏暗的营帐里只有一盏小烛发着温黄的光,这小烛也使她有些睁不开眼。

姓关的将军仍旧似前夜一样冷声地告诫,“洗干净了,就在此处候着,不许出门,不许打听,贵人何时要用,何处才许出帐,你可记下了?”

阿磐低垂着头,乖乖回道,“奴记下了。”

那人说完话便走了,她这才好好地看了周遭。小帐不大,但也五脏俱全。内里的炭火烧得暖和,架子上悬着干净的衣袍,一方木桶盛满了热水,此时正袅袅冒着白气。

夜里身上全沾满了那人的痕迹,烛光下隐约可见周身不少淤青,好好地洗了一个热水澡,这一日便在小帐内忐忑地等着。

听得见奔进大营的铁骑一身风尘踉跄下马,不多时又有新的探马疾疾奔出,进隔壁大帐议事的人来来往往的没有断过,疾步匆匆地来,再陆陆续续地走。

帐外的魏人一队队地巡逻,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踏得人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哪个是要往这边来,因而虽困倦不成模样,到底不敢睡下。

好在不过是有人往帐里送过两回清淡的小食,直到夜里,才见那姓关的将军又来。

依旧是宽宽长长的帛带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她的眼,又用刀鞘引她进了昨夜的大帐。

自然,进帐前也依旧不忘叮嘱一句,“规规矩矩地伺候,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也不要问,关某可都在帐外听着!”

阿磐轻声应了,拖着锁链,小心试探着摸索到了榻前。

这一夜帐内没有酒气,贵人身上的雪松味便愈发清冽,修长分明的指节只需勾住她腰间的丝绦,轻巧地就将她拉至榻前。

金口尊贵,不说什么话,一双手攥住了她的领口,刺啦一下就将衣袍一撕两半,片刻便从肩头落了下去。

阿磐心头如鼙鼓动地,脸颊蓦地烫了起来,本能地抬手掩住胸口。

那人却不再动,也不开口,好半晌都没有一点儿动静,阿磐却能感到有鹰隼般犀利的眸光正在上下打量。

她屏气吞声,小心地轻唤一声,“大人......”

甫一开口,当真催情发欲。


一把专为魏王父锻造的刀,就这么北去了邯郸,再误了千机门的复国大业,萧延年岂会饶她。

既有了将令,赵人这便上前将她们驱出大帐,带回了西南角的小帐子等着。

相比起被捅死,这大抵也算是一个好出路。因而魏女再不敢哭,只挤作一团,掩面低泣了好一阵子,慢慢也就睡了过去。

阿磐等着,观望着,恐惊醒帐里帐外的人,因而不敢辗转,耐心等一个良机。

这一夜并不平静。

卧在帐中的人也没多少真睡的。

有人起身如厕。

有人说自己害了风寒,拖着疲软的身子要去见军医。

有的人回来了。

但有的人跑了。

远远便听见有赵人大喊,“想跑!抓住!抓住她!抓住她!”

很快便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岑寂的夜空,被送回小帐时,已经没了气息。

那是宋姬。

入夜时还活生生的人,只余下胸口一个大大的血窟窿汩汩往外冒着血,就那么横在帐中,横了一夜。

监守的赵人斥道,“都老老实实的!敢跑?这就是下场!”

宋姬的血腥味在帐中斥着,一晚上也没有消散开去。但经了这一桩,魏女们才消停下来,不管是头疼还是脑热,再不敢轻易出帐了。

阿磐便等了这一整夜。

至天光将明,营中鼾声此起彼伏,连外头的监守也抱着长戟打着呼噜睡过去了。

这时候才悄然起身,趁夜色潜至赵人马厩。

她知道战马除了草料,还需食用足量的盐水才能挨得过长途行军,有力气冲锋作战。

因而厩中马槽,总要时刻备足了盐水。

醉马草拌于盐水之中,趁人不备倒入马槽。

她的药粉就藏在髻上的梨花簪里。

一支看似十分普通,却暗藏玄机的簪子。

她也不用断肠草,断肠草剧毒,食用之后五脏粘连,不论人畜。

她用醉马草。

醉马草,又叫马绊肠。

牛马食用,心肺麻痹,焦躁不安,四蹄蹒跚,不能行路。

人在乱世由不得自己,但总想着给旁的留一条活路。

旁人,或牛马。

假使赵人的马再不能打仗,好歹也留给饥民贫窭一口吃的。

匆匆下了毒,趁无人留意赶回小帐,将将卧下佯作熟睡,便听得赵营中马匹嘶嚎,一迭连声,此伏彼起。

有赵人疾疾敲锣撞钟,由远及近大声惊叫,“马中毒了!中毒了!全都倒了!速报将军!速报将军!”

营中惊惶惶一片大乱,姓孟的将军气得眼珠发蓝,立即下令将全部魏女押至帐前受审,营中其余兵卒也全都叫醒,一旁观审。

火把点起,姓孟的将军于帐前一坐,军师侍立一旁,左右偏将持大刀环伺,阵势一拉,这就要严审细作了。

魏女全都挨在一起,骇得瑟然发抖。

有的因受了连日的惊吓已经呆滞无力。

有的似赵媪一般当场晕厥,怎么都叫不醒。

有的哭着喊冤,“奴家没有下毒......奴家......奴家没有下毒啊......”

赵媪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颤着一双手指着魏女,“你......你们......可有人......可有人下毒......要害死我老婆子啊......”

郑姬哭得花容失色,“将军明查,嬷嬷明查,奴家出身清白,岂会......岂会干些下毒的勾当啊......”

阿磐也不好不哭,哭却又哭不出眼泪来,便拼命去想些伤心事。

她的伤心事可真不少啊,一想便是一箩筐,想起伤心事来,眼泪哗地一下就决了堤。

这便也跟着郑姬一起掩面低泣,“将军明查,奴家冤枉啊.....”

那姓孟的将军被哭得心烦意乱,斥道,“再哭!再哭!再哭一个个先攮死!”

魏女戛然止声,只垂头掩袖擦眼泪。

那赵将和军师又摆了一次架势,偏将也都摩拳擦掌,亮出了手中的刀枪斧钺。

清了清嗓子才要开始盘查,“谁放的毒!老实交代!要是不招,本将军把你们全都活烤咯!”

忽有急乱的马蹄声穿过辕门,岌岌往大帐奔来,喊声破开了平明时分的暗夜,“让开!急报!急报!”

说是魏人趁夜偷袭了赵国前线大营,把赵国前线大营烧了个片甲不留,还乘胜追击,把交战前线向北地扩张了五十里。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赵国残部,连忙派斥候发来手书,向驻扎附近的几大将军百里加急,引兵救应。

然而此时赵营之内一匹能站起来的马都不曾剩下,全都瘫着,软着,冒着白沫,喘着粗气。

好不容易赶出数十匹能站起来的,能站起来的也全都打着摆子,摇摇晃晃,颤颤巍巍。

哪能再指望行军打仗?

指望不了一点儿。

姓孟的将军气急败坏,军师面色蜡白,甲士目目相觑,却没有什么好主意,只得立即整军,步行往前线疾奔。

既没有多余的兵力押送魏女前往邯郸,因而便不得不一同押往前线。

姓孟的将军气得三尸暴跳,抓耳挠腮,“奶奶的!押走!押走!全都押去前线捅死!”

魏女这便跟着赵人行军,魏女为了学舞,在家中大多娇养,不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因而才走了不过二三里路就捶腿顿住,叫苦不迭。

行军队伍被拉得极长。

队伍最后头的,有的想着趁赵人不备拼命逃走,有的摔在地上迟迟爬不起来,不管是逃走的还是摔倒的,总之一支长箭过去就能没了命。

魏女再不敢耽搁,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一步步往前挪。

这一路白骨盈野,春雪一化,全都露了出来。

折断的大纛。

烧坏的令旗。

去岁冬战死的甲士,也不知是哪一国的。

残破的盔甲。

满地的兜鍪。

丢弃的炊具。

脱落的马蹄铁。

当年未烧完的柴火一头兀自炭黑,另一头已然抽出了新鲜的枝条。

仍能想象得出当时的硝烟弥漫,马嘶旗动。

阿磐想起了去岁那个寒冷的冬天,那时候她与云姜也是一样的困厄。

亡了国的中山女子自然免不了充作营妓的命运,没想到就连魏国这样数一数二的强国,女子们也并不能得到丝毫的优待。

这就是乱世。

这乱世之中,人也不人,鬼也不鬼,如猪狗蝼蚁,朝生暮死。

太平年头尚有一口薄棺,战乱时伏尸流血,饿殍满地,连个收骸的都没有。

强大如魏国,不也照样是烽烟滚滚,白骨累累,是十八泥犁,是吃人不眨眼的地方。

眼看要误了援军的时辰,那姓孟的将军和姓许的军师一合计,不得不又命人回头去赶来她们的马车。

“都给老子麻利点儿!敢误了时辰,老子现在就把你们给一刀劈了!”

魏女惊叫不已,连跌带爬上了马车,上了马车也照旧哭着。

虽免去了赶路的辛苦,但到了前线依旧是一死。想到此处,愈发泣不成声。

阿磐环顾周遭,初时十六个魏女,加上赵媪,如今也只余下五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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