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章 返程的火车2000年,千禧龙年。
太阳羞涩地爬上来,如同一个盖着头盖的新娘子。
呵气成霜,真冷啊!
村里家家户户贴着春联,挂着大红灯笼。
地上还有一些没被扫干净的鞭炮皮儿,红红的纸屑散落在路边。
时间尚早,出门的人不多,有在门口一边刷牙,一边扫地的老人,有晾毛巾的村妇。
村里路上人不多,一对夫妻带着大小两个孩子穿着新衣,像是回娘家的城里人,孩子的小脸蛋冻的红扑扑的,大一点的男孩鼻子下面挂着鼻涕,吸溜一下,用袖子一抹,被大人拽着走远了。
俞奶奶住着祖上留下的两间平房,屋后有个小院儿,从春天到秋天,院里种着各种蔬菜:葱、蒜、土豆、红薯、豆角、西红柿、香椿。
小院一角还有一棵枣树,这棵树还是1948年,老伴儿去朝鲜战场之前栽下的,50多年过去了,香椿躲过了战争,躲过了灾荒,在和平年代里飞速生长,曾经的小树苗己经有十多米高了。
俞奶奶在香椿树上系上一根红绳子,表示对老伴儿的思念。
在家里只停留了5天,大年初五一大早,夫妻俩又背上行囊准备出发了。
安孝还在睡觉,李萍在门外不舍地看了儿子一眼,就被丈夫拉走了,“别看了,知道你舍不得。”
俞奶奶悄悄地起身,送夫妻俩走到大门口,“路上注意安全,好好工作,不用担心安孝,有我照顾他。”
李萍握着俞奶奶的手,塞给她一个塑料袋,奶奶打开袋子,塑料袋里还有个纸袋,再打开,里面是一踏有些旧,却叠得整整齐齐的钱,有五块的,有十块的,还有一张五十的,厚厚一叠。
“阿姨,你拿着,这一年安孝在你家没给你少添麻烦。
我们家爸妈走得早,我们夫妻俩出去打工,工地人多,事儿杂,不能把这孩子带在身边跟我们吃苦。
给你添麻烦了,你家大强跟我家那口子是发小,他嘴笨,不说,但是总是攒了些钱给你,说是替他兄弟孝敬你。”
李萍边说边哭,止不住地抹眼泪。
一步一回头,被安孝爸爸拽着坐上了来接他们的三轮车,走了。
俞奶奶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和那三轮车后扬起的尘土,在清晨的阳光里化作一缕青烟。
等他们走远了,安孝才迷迷糊糊睡醒从房里出来。
“奶奶,我爸妈呢?”
“他们回去工作了。”
奶奶平静地说。
“妈,爸!”
泪水夺眶而出,“奶奶,你咋不告诉我?
你咋不叫醒我!
我要去找我妈!”
说这,男孩发疯似的冲出大门,奶奶想拦却没拦住。
他像一只被猎人追赶,受惊吓的小狐狸一样跑了出去,滚烫的泪水顺着面颊滑下来,凌烈的寒风吹在脸上,刀割一般的疼。
安孝顾不得抹眼泪,也许爸妈还没走远,他想再看他们一样,哪怕再抱抱妈妈,哪怕爸爸再用胡子拉碴的脸蹭他,他只想在他们离开前再看他们一眼。
跑出村口,站在村口的土堆上,土堆挺高的,他能看得很远,可是即使在视线的尽头,他也看不到爸妈的身影。
“妈,爸!”
安孝心里清楚,父母己经走远了,他用袖子擦干眼泪和鼻涕,就这么干坐在冷哇哇的土堆上,看着逐渐升高的太阳。
冬日11点的阳光像害羞的初恋情人的手,若即若离,即使照在身上也没有觉得十分温暖,寒风依旧吹着,安孝打了个喷嚏,真冷啊!
可是他还不想回家,也许爸妈改变主意不去打工了呢?
也许他们这会儿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呢?
他盼着,盼着。
可终究没有看到父母的身影。
娜娜来找他,“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回去吧!
奶奶把馒头蒸好了!”
娜娜连拖带拽地拉着安孝走回了家。
“饿了没?
给,拿着!
趁热吃!”
安孝接过馒头,里面夹着奶奶亲手做的辣酱,菜籽油的香味,配上昨晚剩下的蒜蓉和茄子泥,安孝三两下就把馒头送到肚里,吃饱肚子,他觉得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
奶奶院子角落里的香椿树是属于安孝的,在香椿树一米多高的地方有一根很粗的树枝,每当他想爸爸妈妈时,经常会爬上去,一个人静一静,坐在树枝上,看天,看云,看鸟,发呆,经常忘记有作业要写,忘记刚被王校长揪着耳朵骂。
老赵和李萍己经到了火车站,小地方的火车站没多少人,买好票,上了车,绿皮火车缓缓驶出车站。
李萍的眼泪又流下来,被丈夫瞪了一眼,“咋又哭了呢!”
“我想儿子!
一说咱这一走又是一年,下次见儿子,他怪恨我,怨我不照顾他,跟我不亲了咋办?”
“瞎想啥呢!
哪有儿子会恨亲妈!”
老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