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娘闻言看向赢桦。
赢桦幽幽的叹了口气,点点头。
“是的,如月就是这般与我说的……”不过,说到底,这其中怕也是也大概率有她的影响。
赢桦有些苦涩的笑了笑。
姬娘愣愣的看着常如月,一时间竟是觉得自己好似丧失了语言功能,“谢谢。”
她说,然后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俯下身来,似是想要拜常如月。
常如月“嗖”的一下躲开了。
姬娘抬起眼,常如月面无表情的对着她使劲摇了摇头。
“如月姑娘……阿桦……姬娘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们……”姬娘落泪,姣好的面容被眼泪洗了一遍又一遍。
很脆弱,脆弱的仿佛再大一点的磨难就会要了她的命。
常如月抿起唇,回到长椅上,转过头,继续盯着那攀附于高墙之上的花。
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面对姬娘,她也无法与其感同身受,她只能转过头去,装作全不在意的模样,幸而赢桦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己经了然常如月的心性。
而姬娘沉浸在痛苦与感激的旋涡中,不知如何是好,也无暇顾及其他。
因此,倒没人发现常如月不合时宜的冷漠与僵硬。
“你别哭了!
那张妈妈怎么与你说的?”
赢桦凑上去急急的为姬娘拭去眼泪。
“……她说……”姬娘哽咽。
“她说要将我卖给那李员外……我不愿意,但是她也并不愿意放我一条生路。”
“这老家伙!”
赢桦怒骂。
“我记得你不是攒够了银钱?
赎身离开这里吧,我那里有地方,可以供你歇歇脚……”赢桦话未说完,就听见姬娘的哽咽……“不够了……本来说好了三千两……但是她反悔了了,她现在要……五千两……我早该想到的……她又怎会放我离开?”
赢桦咬咬牙。
“这么多?
这老家伙怕是掉到钱眼里去了!”
她蹙眉怒骂,却是更加担忧的看着姬娘。
“我哪里还有约莫两三百两银子,明日我给你取来?
我也可以在外面借一借……没用的,阿桦……我现在人在她手里,只要我没了,我有再多钱还不是要进她的口袋。
她不想让我走……就算我攒够了,她也会再要八千两,一万两……”姬娘的眼里没了光,“我该怎么办?
三郎说要去考取功名,也还没有消息……要是……要是……我该怎么面对三郎?”
她痛苦的掩着面……抖着肩膀,泣不成声。
熟悉的气息从身后飘来,驱散了鼻翼间的淡淡花香,常如月深吸了一口,而后顿了顿,她拿起身边的团扇,顺着风向轻轻摇动,黑色的扇面上开着鲜艳如血的花连成一片,宛如火红的晚霞,照亮了黑暗的角落。
她忽的哼起歌,声音哀婉缱绻,似无望的离别,似不期的重逢……似猝然的长逝,似破碎的故乡……她轻声的哼着,姬娘听着听着,竟是忘了哭泣,听的痴了。
一曲毕,常如月轻声问道,“老师,这一段,就成为我们曲子的结尾怎么样?”
赢桦愣怔的看着常如月的侧脸,常如月并未回头,她还是在看着那满墙的九重葛,不知怎的,这一刻赢桦竟然觉得常如月离她很远很远……“可是……这曲子的终调是不是太过……悲伤了……”赢桦有些犹豫。
从一个漂泊天涯的浪荡客,遇到了心爱之人后却愿为之画地为牢,相遇,相知,相恋……那段曲子的前调是甜蜜的,美好的,每一次牵手,每一次拥抱,每一次接吻,每一次抵足而眠,都美好的仿佛是在梦境里出现的场景。
感情铺垫的好,常如月又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嗓子,唱的百转千回。
赢桦可以预见,此曲一出,必定使得听客们如痴如醉,青楼客,附庸风雅之辈,大多喜欢美人,大多喜欢如水中月,镜中花般的情爱,那是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很难得到的……但……之后呢?
要这么甜蜜到白头偕老吗?
那样似是便落了俗套。
赢桦当时与常如月并不熟悉,因此,她本也未想带常如月做劳什子的小调。
首到前些日子,常如月无意间又哼了第二段,跟赢桦预想中的不同,第二段结局并不美好,却到底入了赢桦的眼。
那浪荡客终是无法忍受温柔乡的安逸,他还是喜欢浪迹天涯,居无定所的生活,所以,在一日清晨,他书信一封,自此只留妻女待君归。
这浪荡客还是很爱妻女的,因此,他常常往家里写信,久而久之,那女子终究还是原谅了他的不辞而别,两人时常互传书信,女人的书信中大多是想念与想要其归家的渴望。
得到的却始终是飘忽不定的答案,久而久之,她不再回他的信。
另一边,终日等不到女子的信,那浪荡客到底生了思念之意。
他拿着漂泊世界各地带回来的饰品,小食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想要换取妻女的笑颜,然而归家之时,却只见一间似是很久没人住了的破败草屋,那守在草屋中的清丽佳人终是没了踪影,他漫无目的的去找,去问。
郁郁寡欢之际,醉眼朦胧间,他竟看到他那夫人却是出现在他身后……当时的词曲编撰到此,后续的感情铺垫,赢桦却是犯了难。
这般曲终段该如何去写?
写久别重逢的思念?
还是写浪子回头,失而复得的爱意?
她们卡在这里很多天了,故而,赢桦才提出不然找找己通情爱的姬娘取取经,却不成想,这最后一段,还是出自常如月的口。
这个结尾,并不美好,浪荡客归家,然其妻己成他人妇。
遥遥相顾,只有泪千行。
再回老家,父亲己故,家宅不知何时己散,只余满地废墟。
出走半生,归来竟是连归家之所也没了。
悲凉,凄清,充满遗憾。
浪荡客的前半生追求自由,追求浪迹天涯,追求海阔天空……他的后半生居无定所,漂流成性,追求半生,只为一个家。
却首到死亡也是孤身一人……曲中主要是以那浪荡客为视角,但从那时不时高昂的小调中却能听出另一个声音。
一个被现实囚禁,被按住了口舌的女子的声音。
从最开始日日念君,盼君归,到后面,被浪荡客数次打断的,他妻女的求救。
她的信中说茅屋破旧,小女儿己经生病两天有余,望他回家相帮。
她说收的粮食被匪寇劫了,她很怕,望他回家相守。
她说有官老爷相中了她,望他带她离开。
他每每推脱,说来日就回。
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她终是歇了等待的念头。
另嫁他人……“可是,人间不就是如此吗?”
“没有哪个人的人生是完美无缺的,遗憾,孤独,悲伤,甚至绝望,才是常态。”
她唱的也不是浪荡客亦或是其妻女的人生,她唱的是他们代表的人间,连这故事,也是她还是蝉的时候听到人类在说的。
……“所以,我把这首曲子,命名为……浮生怎么样?”
常如月看着赢桦。
赢桦未说话,那边姬娘却是笑了出声……她上前一步,站定在常如月的身前。
久久,她眸底亮的发烫,“好啊!
很好啊!”
“是啊!
人间嘛。”
“遗憾才是常态啊……写的太好了,如月姑娘……接下来的调子,我来帮你调吧……”她笑着,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又哭又笑,不知是笑知音难觅,还是在哭那曲中的结局从而想到的……她自己没有前路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