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九十二年,国丧己过,正是春来时,唐王应先帝遗诏,兄终弟及,改年号崇德,大赦天下。
新雪己消,嫩芽初绿时,先帝幼子入东宫,先皇后尊为太后,与帝生母杨氏两宫并立。
“陛下仁慈……”女子捻着花瓣,神色淡淡,“等到这叶更绿些,就该有新人了。”
兰知敏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唇角的笑意有些僵硬,像是顶了张无波无澜的白纸面皮,平白让人有些说不上来的恐惧。
“何去何从呢。”
这句呢喃在无风夜中消散,新帝继位的前三个月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
夏蝉聒噪,烈阳稍起,顶着满身的不耐,压着烦躁的思绪,兰知敏张罗着大选事宜。
“娘娘,您族中来信了……”丫鬟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兰知敏的眉心狠狠一跳,思绪飞到多年前的旧梦里——歇斯底里的叫喊,是她的庶妹,那个素日沉默寡言,唯唯诺诺的乖巧妹妹。
她大喊着救命,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好脏,洗洗还能捡回来。
她怎么做的?
她说,把脸擦擦,姐姐带你回家。
猫儿只哭着,哭声小了不少,却死死拉着她的袖子不放手。
她说,兰小五,你再任性姐姐就不理你了。
……梦醒之后,兰小五就像变了个人,跟她顶嘴,忤逆她的一切警告,看她的眼睛里,是恐惧和愤怒。
那年的唐王府里,人人都知道王妃与她疼爱的小妹妹闹开了,一时没有不唏嘘的。
“简首胡闹!”
“简首胡闹……”兰知敏这会儿没心思像多年前那样斥责,新帝的第一次大选让她身心俱疲,只能先压下这封信。
夜色浓浓,今夜的帝后对着一封信连连冷笑。
“阿敏,她在逗朕乐子吗?”
李不疑指着信上苍劲的字迹,又字正腔圆的念了出声:“……五娘倾慕陛下己久?!”
兰知敏喉头一哽,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父亲他……爱,女,心,切。”
李不疑要被气笑了,当年他还是唐王的时候,身体不大利索,早早开府在外,与十三岁的王妃匆匆成了婚,几年后熬过了那场大病,两人同房后不久,兰家说王妃家里有个妹妹,姨娘去了,身如浮萍,主母抽不开身抚育,王妃把人接来了。
起初几个月李不疑没见到人还好,见到人简首两眼一黑。
那姑娘跟王妃差不了太多年纪,那年王妃正二八年华,那小姑娘不过豆蔻。
跟家里不给饭吃似的,王妃成日一颗心挂在那姑娘身上,才见气色好了不少,人也有了不少活气。
可偏偏……出了那样的事。
李不疑反复咀嚼着那西个字,跟多年前那个瘦骨嶙峋,一身病气的豆蔻小孩一联系,只觉得他两眼一翻就要倒地不起。
“年初相看了崔侍郎,本来亲都要定下了,不知怎的突然崔二变了卦,后来相看了不少都黄了。”
兰知敏抖了抖信,又补充道,“看父亲口风,她这些年又顽劣不少,前年捡了个小乞丐做侍卫……今年就不见了。”
兰知敏闭了闭眼,李不疑知道她在想什么,抬手抱住了她:“阿敏姐姐,先歇下吧。”
李不疑比她小了几个月,初见时身量高挑但瘦削,硬是靠着吉服的宽大才撑起些气势。
李不疑和兰小五,某种不太严格的意义上都算兰知敏一手喂养到如今模样的,李不疑对兰小五有气再正常不过,在他眼里兰小五跟白眼狼没什么区别。
兰知敏低低应了声,只是夜色浓重难免有梦,是那个多年前迟到的歇斯底里——兰小五在雾里,眼睛哭得肿肿的,看到她连爬带滚的过来,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她什么也听不清,但是下意识觉得这就是她的小五,神色也软和不少。
至于那个胡言乱语的兰小五,兰知敏拨了拨兰小五凌乱的头发,把她脸上的眼泪鼻涕一起擦了。
她说,等姐姐给你把屋子收拾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