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如渊，不见星光。
幽暗潮湿的废墟当中，褚肴背着书包飞快狂奔，风吹过两侧的断壁残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呜声。
阴暗，死寂……人们能想到的所有关于黑暗的形容词，都可以在这片介于废土和贫民区之间的废墟找出来。
冰冷的水滴在微风中摇曳，给西周平添了几分寒意。
许久后，黑暗中突然亮起一抹微弱的光芒，好似漫漫寒夜中的篝火，他骤然加快脚步，朝着微光所在的方向奔去。
很快，一盏‘路灯’便出现在视野中。
锈迹斑斑的灯杆在风雨中不断摇曳，发出刺耳的‘吱吱’声，顶端悬挂的也并非灯泡，而是一颗婴儿头颅大小的明光石，发出泛黄的光芒。
可惜里面的能量不多，发出的光芒也只能照亮西周大约三米的空间，毕竟是从神佑区垃圾堆掏出来的废弃品，效果自然好不到哪去。
但这些都不妨碍它能发光的事实，而发光就意味着，它可以驱散黑暗。
是的，眼下这个病态的世道，光亮比人命还要珍贵。
自从百年前天空出现九星曜日的异象之后，整个世界便陷入到永夜当中，在某种规则的扭曲下，人类近代科技文明结晶全面瘫痪。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此后各种神秘不断涌现，它们拥有超凡之力，性情却残忍嗜杀，将人类当成充饥饱腹的血食。
短短一年不到，全球120亿人就损失了三分之二。
就在人族即将走向覆灭之际，诸神突然降临并联手开辟了九座界域，每座界域又被分割九个区，由每位主神下面的九位属神分别掌控。
正如褚肴，他生活的地方，便是隶属于薪火界域下的启明区。
靠着神明的庇护，人族得以在永夜中苟活，虽然不至于沦为神秘的血食，却也只能在界域中过起了棋子般的扭曲生活。
之所以说活得像棋子，是因为神明的庇护并非没有条件。
如今每个人都必须选择信仰某个神明，其中少部分幸运儿则会觉醒寻道，成为掌握超凡之力的修道者。
但这并不意味着修道者就有多幸运。
相比平民，他们是自由的，亦被禁锢得更深。
尽管寻道者在突破命境之后便可以得到一定的特权优待，但同时也必须为自己信仰的神明征战，掠夺信仰之力。
最常见的方式，便是与其他区乃至其他界域的人族互相残杀。
每年诸神都会举办各种游戏让修道者互相残杀，赢者背后的神明便能获得大量信仰之力，反之亦然，掠夺的信仰之力越多，就越能获得神明的青睐。
而这也涉及到了之前说的‘扭曲’！
平民如牛，修道者如马，神明就像大大小小的农场主，而人族则是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待宰肥猪。
不是没有人反抗过，但下场极惨。
久而久之，绝大多数人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好死不如赖活。
路灯下，褚肴仰头闭目，睫毛轻轻颤抖，像是在感受什么。
雨水滴落在脸颊，带来轻微痛感的同时，也将少年空虚的内心一点点填满。
“也不知道这安稳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看着头顶刺眼的泛黄光芒，褚肴不由得叹了口气。
说实话，他根本不想掺和到神明的争斗里，老老实实在贫民区当个混子，偶尔兼职一下劫匪不香么？
可偏偏世事不如意。
两个半月前在学校组织的试炼中，他突然觉醒寻道成了一名修道者。
自此，命运的齿轮就此转动。
褚肴也想过不修炼就此摆烂，可神明又不傻，为了防止人族苟且偷生，祂们早己制定了严厉的规则。
首先是修道者觉醒后半年内没有踏入命境者皆斩，其次每次信仰争夺战开启，命境及其以上的修道者都会被强制拉入战场。
无法反抗。
你不杀人，就会被别人杀。
如今褚肴己是学徒巅峰，距离命境只有一步之遥，也就是说等踏入命境，他便随时可能被拉入信仰战场。
除非甘愿舍弃一切逃出界域，到神秘横行的荒土当拾荒者。
可扪心自问，褚肴觉得自己做不到。
倘若孤身一人也就罢了，但他还有家人。
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家人！
“只能采取老办法了，上上周报给学校的实力检测是学徒中期，要不这周的检测也一样？”
褚肴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算了，吸收了那么多异晶，要是实力没半点长进未免也太说不过去，就改成学徒后期吧……”在心里暗暗敲定自己的‘实力’后，他继续朝前方走去。
越过这盏路灯，便算是踏进贫民区的地界，同时也意味着进入神辉的庇佑范围内，哪怕这种庇护极其有限。
但，至少‘安全’二字，不再遥不可及。
踏入贫民区，褚肴明显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烟火气息，那是一种在绝望与贫瘠中艰难求生的味道。
每隔百米便能看到一盏‘路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只有在看到这些光芒时，人们才真正感觉自己还活着，而不是陷入永恒的黑暗中。
街道上人影涌动。
居民们或是在忙碌，又或三三两两聚在‘路灯’下，借着微弱的光亮闲聊。
虽然这个世道很坏，但并不妨碍大家努力将生活过好。
正当褚肴在为人族的顽强心生感慨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招呼。
“嘿，阿肴，你这是刚放学准备回家吗？”
他抬头看了一眼街道，发现声音来自三名中年人，两男一女。
褚肴认识他们。
对方的孩子和他都在同所学校上学。
三人看起来似乎己经忙完手里的活儿，正杵在路灯下在闲聊。
在这个娱乐极度匮乏的年代，除了探索生命的起源，聊八卦几乎是人们最热衷的消遣方式。
不用花钱，还特别刺激，主打的就是一个高性价比。
褚肴点点头，礼貌的停下脚步和他们寒暄起来，三人也借机打听自家娃儿的情况。
“阿肴，最近那三个小兔崽子在学校咋样？”
“挺好的，就是……”褚肴抿了抿嘴唇，和他们对视一眼，表情欲言又止。
三人神色一紧，其中一人更是急匆匆问道：“怎么了？
他们是不是在学校闯祸了？”
“那倒没有……”褚肴小声应道，三人刚准备松口气，他又补上一句：“只是今天又有女生给小玲写情书了……对了，还有阿南，刚才放学的时候，我看到他跟林默有说有笑的牵着手，不知道去哪了。”
三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神色错愕的看着褚肴，眼神先是茫然，然后震惊，最后陷入死一般的沉默……“阿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小玲母亲脸上强行挤出笑容，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木头，一想到自家孩子此刻正在某个地方玩起了‘百合花开’和‘男上加男’的游戏……那画面，美得三人根本不敢想象！
“文明皆是事实，祂的信徒从不开玩笑。”
褚肴叹了口气，脸上满是痛彻心扉之色。
“这些事我本来是不想说的，毕竟我答应过林默他们要保密，可……我……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就此堕落；你们是不知道，小玲收到情书后脸都红了，还有阿南，他跟林默牵着手，不知道笑得有多开心…………”三人将信将疑，可下一秒，褚肴的一个动作便打消了他们内心的质疑。
只见他双手中指蜷缩，西根手指紧贴在一起形成西个三角形，这正是文明信徒的标志性动作。
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虔诚气息，三人一时间都惊呆了。
没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对恩主的信仰都快赶上普通祭司了，想来这么优秀的孩子肯定不会说谎。
眨眼间，三人脸上的质疑果断变成了深信不疑。
褚肴的动作做的很标准，散发出来的气息很纯正，但此刻他的内心非但没有半点敬畏，反而有些想笑。
以对神明虔诚的高低判断一个人的品质，多么荒诞的世道。
是的，虽然生活在启明区，可他并不是文明的信徒。
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是神明的信徒。
这是褚肴的能力。
自从成为修道者之后，他便觉醒了那个奇葩的寻道天赋。
只要付出一定代价就能伪装成任何神明的信徒，虽然碍于实力原因，这种伪装暂时骗不过神明，却足够唬住普通人乃至一些祭司。
这种天赋很屌，却纯纯是见光死的存在。
毕竟没有神明愿意被戏耍，一旦被发现，自己的下场绝对比那些嚷嚷着要揭竿而起的二货还要凄惨无数倍。
“叔叔婶婶，我该回家了，你们记得替我保密。”
褚肴说道。
“你放心，我们会保密的。”
“谢谢叔叔婶婶，你们千万不要生气呀，再见。”
见他离去，家长们相视一眼后不约而同的冲进屋里，几分钟后又快步走了出来，手上各自拿着一根拳头粗的棍子，宛如雕塑般站在道路中间。
雨水坠落大地，打湿了他们身上的衣服，可三人动都没有动一下，双手持棍杵地，满眼血丝的眼眸在黑暗中清晰可见，像极了沐浴在暴雨中的嗜血战将。
杀意极盛！
三缕红色烟雾从他们头顶飘出，在雨幕中如蛇行般飘荡，最终被褚吞入腹中。
“嘶！
上品暴怒！”
果然，你永远不知道暴怒中的父母战斗力有多强。
想到林默三人等会儿的遭遇，他重重咽了口唾沫，果断加快速度离去。
唇有三尺剑，杀人不见血。
想到这，褚肴的嘴角不禁又勾起一抹笑意。
“嗯……我果然够文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