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中在家属院猫了两天一夜，此刻她正百无聊赖的数“蚂蚁”，数着数着一只“蚂蚁”离群了。
哦，不是蚂蚁，是那些正在训练的战士。
只是他们离家属院太远了，遥望过去就成了蚂蚁。
那只离群的“蚂蚁”越跑越远，似乎跑去了办公楼的方向。
林慧中也不确定，毕竟这只是西楼，她没有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没有千里眼。
那只离群的“蚂蚁”消失了，林慧中又读秒，看看那只离群的“蚂蚁”什么时候出来。
当她数到344的时候，那只离群的“蚂蚁”出来了。
不过也不一定是同一只，因为所有的蚂蚁都长的一样。
林慧中自己给自己找乐子，乐够了，她又粗鲁地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她持续性放空自己，在等待卢锐哥哥的时间里真难熬啊，她心里感叹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因着这间房子离楼梯口近，脚步声格外明显。
林慧中听着脚步声“笃笃笃”越来越近，她心口仿佛也越来越紧一般。
她有些气恼的起身，想看看究竟是谁，火烧屁股似的。
还没等她走到门口，门外先响起赵文的声音，伴随着有力的敲门声。
赵文只敲了两下，手还举在半空中，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林慧中紧皱着眉头，脸色有些苍白，抬头疑惑的看向赵文。
她张嘴，还没问出声，赵文抢白道：“林小姐，你收拾一下，少校让我带你过去”他说的又急又快。
林慧中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还是麻利的转身去阳台把衣服收进双肩包。
她拿上手机，钥匙和饭卡转身关上门道：“走吧”于是率先下楼，赵文连忙跟上。
听到脚步声，林慧中没有回头，只耐着性子问：“少校回来了？
什么事这么着急”赵文三步并作两步，与她并肩：“少校没说，只让我带你过去，越快越好”他说完就加快了脚步，林慧中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
两人一路沉默的走进办公楼，赵文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句：“进来”林慧中进去了，赵文转身走了。
林慧中沉默的打量着王凯，他身着藏蓝色作战服，宽肩窄腰，长腿被布料包裹起来，脚蹬一双黑色皮靴，眉宇间藏着浓浓的忧愁。
他也打量着林慧中，小姑娘水洗色阔腿牛仔裤，深灰色T恤衫扎进裤腰里，一双帆布鞋被洗的泛白，跟她此刻的脸色一样。
：“走吧，车上说”王凯拿起车钥匙，率先打破沉默。
林慧中沉默的跟在他身后，男人的身形高大，她几乎陷在他的阴影里。
林慧中一颗心越来越沉，在她坐进那辆吉普车里后，那种难言的心慌的感觉到达了顶峰：“说吧”林慧中没有系安全带，率先吐出两个字。
王凯见状，越过她去拉安全带给她扣上。
小姑娘木偶般，等他扣好安全带，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问：“是卢锐哥哥受伤了么？”
王凯从来都知道她聪明，只是有时候太聪明未必是件好事。
他低声：“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带你去见他最后一面，以你现在的情况，单独见他怕是不太可能”他的话音一落，林慧中的眼泪，断了线的珍珠般，滚滚坠落。
他狭长的眸子目视前方，修长的手指紧握方向盘，良久，身侧的人一言不发。
王凯双手控制着方向盘，抽空看她一眼。
只一眼，他快速的转动方向盘，把车缓缓停在应急车道，亮起双闪。
男人解开安全带，侧过身转向她，静静的看着流泪。
林慧中脑子一片空白，眼泪止也止不住。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车己经停了，泪水沾湿双睫，眼眸也没有焦距。
男人叹了一口气：“林慧中？”
小姑娘抬起眸子，茫然的望向男人。
男人看她屏息静气，双手捏着安全带，指节泛白。
“深呼吸，放松身体”林慧中深深呼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去。
双手也蓦地松开安全带，只是她松开安全带后像落水者松开浮木一般，又开始呼吸困难。
她尝试几次，终于能缓缓呼吸。
男人眉头紧锁，心随着她的动作一上一下。
片刻后，他看她似乎平静下来了，才开口道：“林慧中，你现在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冷静。
如果你还是这副样子，我没办法带你去看他。”
林慧中耳朵嗡嗡的，只听到一句“我没办法带你去看他”她猛然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哽咽：“不要丢下我，求你，带我去看他”男人盯着自己的衣袖，轻轻往回抽，没有抽动。
他喉结活动一下，开口道：“林慧中，现在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我不能带着我的“未婚妻”哭肿双眼着去看战友。”
林慧中定定的看着他，男人终究不舍她难过，遂道：“收拾好心情，尽力让自己冷静，你该知道，多耽误一秒钟，可能就见不到他了”林慧中身子猛然一颤，随后轻轻点头。
男人转头，给她留一些镇定的空间。
随后，他再次发动汽车。
一路上男人再没有偏过头，只是焦躁的解开了抵在喉结下方的纽扣，仿佛这样，心脏就能恢复平时的节奏跳动一般。
林慧中竭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双手和身体。
紧紧闭着眼睛，努力把泪水憋在眼眶里。
她牙齿咬住下唇，她不敢用力，只能控制着力道，既能让自己感受到疼痛保持清醒，又不能咬破嘴唇让自己狼狈。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要让卢锐哥哥看到自己还是当初的样子。
再次尝试深呼吸，试了多次，她终于能稳住双手去拿双肩包。
她从包里拿出唇釉，在掌心慢慢搓热，等那层水光消失，她轻拍自己的脸颊。
用纸巾擦掉那一层唇釉，再一次蘸取，只轻轻的点在唇珠，然后用无名指，小心翼翼的推开。
她动作缓慢，好在王凯车开的很平稳。
一切做完，她只侧头望向窗外，双目无神的看着窗外的场景，飞速掠过去。
王凯车开的平稳却不慢，很快便到了医院门口。
男人熄火停车，解开安全带后又将喉结下方那颗扣子扣上。
他转头看向林慧中，刚才那个狼狈的小姑娘己经不见了，脸色也不再发白，嘴唇也有了血色，只眼尾还有些绯红。
瞧见她这样，他心里却并不舒服，只觉得心脏隐隐的不受控制，一丝丝的针扎般。
他别过头，不再看她。
男人挽起一只手臂，开口有些沙哑：“走吧，挽着我”林慧中颔首，轻轻的把手臂放入他的臂弯。
男人身体倏的僵硬一瞬，随后恢复如常，带着小姑娘往里面走。
在林慧中手臂搭上来的瞬间，他就察觉到她在颤抖，到底是小姑娘，再强装镇定也是徒劳。
只是能做到这样，己是不易。
王凯带着林慧中走到电梯门口，抬手按下8，电梯上行，一瞬间的失重，林慧中踉跄一步，王凯松开弯着的手臂，迅速扶住她的肩膀：“还好么？”
林慧中轻轻摇头：“没事”话音刚落，电梯门开了。
门外几人看清电梯里的场景，先是一愣，随即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
王凯松开林慧中肩膀，率先走出去，林慧中紧跟着走出去。
王凯抬手敬礼：“首长”被称为首长的男人拍拍王凯的肩膀：“好小子，我说我跟司令给你介绍对象你怎么不理我呢，感情你名草有主啦”王凯略微颔首：“这是我未婚妻，长辈自幼就订了婚约，她跟卢中尉也是旧识，我带她来送送他”那男人听完，神色复杂的看看林慧中，而后对着王凯颔首：“快去吧”林慧中复又挽起王凯的臂弯，对着首长颔首，脚步略仓促的往病房走。
二人站定在病房门前，王凯低头在林慧中耳边低声道：“原谅我必须跟着你一起进去”林慧中身体颤抖的明显，却还是镇定的点头。
她紧紧握住门把手，深深呼吸几次，用力按下。
门“咔哒”应声打开，王凯臂弯随即垂下，反手将门关上。
林慧中站在原地望过去，病床上躺着一个瘦削的男人，浑身插满仪器。
那双漂亮的眸子阖着，毫无生机。
她钝钝的走过去，轻声唤道：“卢锐哥哥”病床上的男人睫毛轻颤，林慧中蹲下来，轻轻握住男人的手：“卢锐哥哥，我是妹妹啊”男人手指一动，林慧中傻傻的看着掌心里的手指，猛的抬头。
那阖着的眸子，费力掀开。
男人带着呼吸机，随着他的一呼一吸，面罩也泛起白雾，随后又消失不见。
林慧中看他面罩下的嘴角轻轻牵起，那幽深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仿佛要把她永远刻在脑子里一般。
林慧中也朝他笑，只是那笑怎么都别扭，反倒像哭笑不得了。
她倏的松开他的手，转头从包里拿出一本录取通知书。
她握的指节泛白，拼命在他眼前晃：“卢锐哥哥，我拿到华清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你要兑现你的承诺”她撅起嘴唇，故意在男人面前撒娇。
男人眼神落寞一瞬，复又含笑看她，朝她轻轻点头。
他张张嘴，林慧中再次握住他的手，又倾身，耳朵贴在他的唇畔。
男人一字一顿道:“妹、妹…真、棒…”几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他阖上眼，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
林慧中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滑落，可手却又止不住轻颤。
她眼眶里蓄满泪水，憋的眼睛生疼，她却舍不得眨眼。
一颗泪珠从眼眶夺眶而出，她飞速用另一只手背抹掉。
半晌，男人闭着眼，用手指轻轻在她手心划下几个字。
林慧中身体僵住，随后克制的用掌心包裹住那只手指。
埋下头，再不发一声。
病床上的男人，轻轻将眼皮掀开一条缝隙，从那窄窄的光线里瞧她。
真好，他的小姑娘出息了。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男人的手指从林慧中手心滑落，监护仪发出刺耳的嗡鸣声……林慧中是怎么走出医院，又是怎么坐在王凯车上的，她己经不记得了。
她看着那人深锁着眉头，嘴唇一张一合，她却什么也听不见。
她的世界只剩一片机器冰冷的嗡鸣声……王凯关上车门，屈指去解束缚他呼吸的纽扣，却怎么也解不开。
他烦躁的用力一扯，几粒纽扣西散崩开。
呼吸终于顺畅了一些，心脏却又后知后觉的抽痛。
他大掌抚上胸口，摸到什么，突然一顿。
随即淡定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和一支打火机，这是他刚回到营地从不知道谁的手里缴获的。
他入伍后再没抽过一支烟，此刻却坦然的叼在嘴里点燃。
他深吸一口，然后长长呼出，反复几次，他终于冷静下来。
他丢掉剩下的半截烟，连并打火机一起狠狠的扔进垃圾桶。
他走出几米，感觉到有风吹过来，又站定，抱臂垂眸思索。
脑海中一遍遍闪过那张哭笑不得的脸，他无力又无计可施的冷眼旁观。
现在她又是一副提线木偶样，他仍旧无计可施。
在风口吹了一会儿，待烟味散的差不多了，他反身朝吉普车走去。
他打开车门，坐进去，转头看向林慧中。
林慧中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她抬起头:“你抽烟了？”
王凯身子一僵，淡淡点头，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嗯”良久，那边还是一片安静，他侧过头，看小姑娘仍旧一脸疑惑。
他叹口气，解释道:“入伍前抽过，入伍后就没抽过了，刚刚没忍住”林慧中只见他唇瓣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耳中只随着他说话时嗡嗡响，他说完便又一片安静。
王凯看她神情不似作假，他隔着中控台，倾身附在她耳边:“你不喜欢的话，以后不抽了”林慧中耳廓微麻，侧脸:“随你，那是你的事”男人嘴角终于露出笑意:“又能听见了？”
林慧中耳边又传来嗡嗡声，她回过头:“你再说一遍。”
然后紧紧盯着他的嘴唇，男人顿时敛了笑意:“你耳朵怎么了？”
林慧中还是只听见嗡嗡声，但从他的唇形看，大致猜到是问她的耳朵。
她弯弯嘴角，淡淡道:“没事”收回视线，平静的注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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