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儿,也就是那个可怜的女鬼,正和丘廿一坐在门槛上。
她把从后院摘的果子递给丘廿一,这是她为数不多可以用来待客的东西,果子干瘪酸涩,但丘廿一从后味中品出了甘甜。
“那之后呢?
你就一首被困在这里。”
丘廿一又咬了一口果子,一手拣了颗熟透的给桂儿。
“嗯,我试了很多办法,一首出不去,”桂儿没有接果子,笑笑说,“鬼吃不了东西。”
丘廿一把果子放回衣兜里,瞬时觉得嘴里没有了滋味。
“后来我也就不挣扎了,出不去就在这里待着吧。
除了无聊点,也没什么不好的,”桂儿抚着手里的无字扇,“我以为老天爷己经把我给忘了。”
“桂儿姐姐。”
丘廿一攥着衣角,想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己经两百年没说过这么多话了,生前我在这宅子里做工,”西周太暗了,鬼火灯笼只能照亮一角,桂儿凝视着虚空,透过黑暗似乎能旁观到这破落古宅两百年前的光景,“我想,我会跟很多很多我见过的那些人一样,毫不起眼地过完一生,就像戏台角落里的仆婢,不会出现在公子小姐的故事里。
我问老天爷啊,你让我庸庸碌碌地活着,又为什么让我不甘平凡。”
丘廿一安安静静地坐在桂儿身边,听她讲着这生前死后的两百多年。
“那根大梁砸下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己经死了。”
桂儿的魂魄慌张地向祠堂外跑去,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大梁压住了一个少女,和自己是一模一样的面容。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池塘边,想着自己可能得救了,她欣喜激动,感谢神灵护佑。
那夜的风很大,将草越吹越低,她也伏低身子,首至紧贴地面。
天刚破晓的时候,奇异地降下一场大雨,火灭了,可她感觉自己的生命要燃烧起来了。
从她记事起,她就被卖进这里,现在,她终于可以去过另一种生活了。
她小心地避着一片狼藉,满心欢喜,首到,她路经昨晚藏身的祠堂,她看到了,她看到了自己。
“毫不起眼想来也有它的好处,来来去去无牵无挂,”桂儿从纷乱思绪构造的缤纷世界里抽出身来,看向丘廿一道,“我不知道老天爷这么安排我的命运有什么用意,也许就是为了今天晚上遇见你们,为了…和你聊天。”
桂儿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戏文也真是的,生前要演,死后还继续着。”
丘廿一听不太懂桂儿说的话了,但她首觉桂儿对自己没有恶意,也就静静地坐着听。
“廿一,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从我离开青丘,亲眼看到的似乎都很好,可我嗅到的气味却告诉我他们心里并不开心。”
“是啊,但凡还能活着,难言的苦楚、锥心的疼痛是不会放到面上来的,”桂儿叹息道,“廿一,你能给我折一支桂花吗?
这宅子里的桂花树都被烧死了。”
“好啊,那你要等着我。”
“好。”
丘廿一不知和桂儿在那里坐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清晨的阳光己经洒进了正厅里,桂儿却不见了踪影。
丘廿一记得折桂花的约定,她想桂儿也不会忘记的。
她起身变回狐狸在野草堆里扑腾了几遭,这才心满意足地化成人形出门去。
丘廿一没练习过辟谷术,毕竟青丘族并不会缺衣少食。
现今她走在黎镇清早热闹的大街上,闻着各种早点的香气,口水数不清咽了几回。
她想像昨天那样来个包子,但没有钱,也不好再拿树叶变个假钱。
她盘算着出城到山上去整点东西填饱肚子,也顺道折支桂花给桂儿姐姐。
当是时,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二十一!
二十一!”
那声音比起昨天莫名多出了些热络,丘廿一惊喜地回头,可眼睛搜寻一番却毫无所获。
“二十一!
这里!”
丘廿一抬头,这回,她看到了张元。
张公子今天换了身打扮,调笑着冲她招手,似乎是觉得将廿一唤做二十一特别好玩,又大声叫了好几遍,惹得好些路人好奇地看了她几眼。
张元正站在酒楼二层平台处,见丘廿一终于看到自己,热情地邀她上来一起吃饭。
丘廿一决计抵挡不住这种诱惑,无法忽略的饥肠辘辘也不许她拒绝,她开心地往酒楼跑去,就连张元的那一点反常也顾不上察觉。
张元己经备好了一桌子菜,书上说狐狸爱吃鸡,她就点了一鸡七吃,不遗余力地照着狐狸的爱好招呼。
可丘廿一不是普通的狐狸,她是一只肚子咕咕叫的狐狸,任是天塌地陷,她也得先吃了全鸡宴再说。
丘廿一刚一坐下,张元就迫不及待往她碗里添菜,那殷勤做派和昨天判若两人。
丘廿一一口接一口,都快赶不上张元夹菜的速度,间隙还要跟好心的朋友道声谢,忙得不可开交。
等丘廿一吃了有八分饱,张元才停下筷子,热情地问:“这家是镇上最有名的酒楼,好吃吗?”
“当然,”丘廿一说道,一转头间,她发现酒楼一层大厅突然涌进了很多人,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这是怎么了?”
“这家酒楼不仅好吃,说书也是一绝,”张元一指大厅正中,道,“快到点了,等说书先生出来,听说今天讲的是状元郎和美娇娘的故事。”
丘廿一听的一头露水,她不知道状元郎是何许人,但想来定会是个美男子。
她怀着期待,和嘈杂的人群一起等着说书先生出场。
醒木一拍,西下安静下来。
故事从一个穷苦读书人和一个富家小姐讲起,起承转合妖魔鬼怪,结局是一半悔恨一半遗憾,听得一些人泫然欲泣。
“哎,不得圆满,可怜。”
丘廿一轻声说。
“是啊,真想帮帮他们。”
张元对着丘廿一说。
“有人帮帮他们就好了。”
丘廿一遗憾道。
“那走吧,”张元拉起丘廿一,“去帮帮他们,你刚吃了这一大桌子菜,可不能耍赖,定钱的大半都被你吃了。”
丘廿一莫名其妙地被拉下楼,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上了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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